天地之间,重新归于寂静。
夏听雨背负双手,从院子里飘了出来,望着陷入静谧的诡异村庄,张牙舞爪的枯萎大树,反而觉得有一丝恐怖。
他仔细地观察着那场大战的痕迹,大地被踏成泥土,各种纷乱复杂的脚印重重叠叠印在了一起,空气之中弥漫着符咒燃烧时的特殊味道。
几十具无头鬼物横七竖八地倒在泥土之中,夏听雨心念一动,从虚环之中取出一把飞刀,以神御刀,将无头鬼物刨开。
浓郁的尸臭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乌黑浑浊的肮脏秽水,四处横流,保守估计,血肉筋骨至少腐烂了七八天。
惨白阴寒的月光里,阴森黑暗的村庄中,张牙舞爪的枯树下,夏听雨聚精会神解剖着尸体,半晌,疑惑道:
“这些尸骸没有任何异常,的确是普通人的尸体。”
夏听雨迎风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半个时辰,无头村庄的大地裂开,夏听雨目光阴沉地走了出来。
他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大型幻术,我此刻就身处某位金丹强者的神域之中,奇怪的是,我并没有遭到攻击。”
他思索片刻,轻轻地落到地面上,再次抬起脚,踩进枯叶堆里。
咯吱咯吱的响声随着阴风传遍村庄,惊醒了无头鬼物。
无头鬼物们潮水一般涌来,伸出手臂向夏听雨抓来。
旁边一间土屋突兀地亮了起来,门窗被猛然打开,灯光的照耀下,一道道人影晃动,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道:“道友,快进来,外面那些无头鬼物数量极多,聚集在一起时有大诡异,我们吃了亏,躲在木屋之中等待救援,快来。”
夏听雨顿时头皮发麻,这一幕明明发生过,此刻又发生了一遍。
夏听雨心念一动,晦暗如墨的神识扫去,土屋内有一男一女,女人手握峨眉刺守在门边,男人拎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打开窗户,朝着这边招手。
他们的声音和语气与之前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身体和之前不同,男人的胸前不再鼓鼓囊囊,反而憋了进去,四肢纤细,骨瘦如柴,换成了老人的身体。
见夏听雨站在原地沉吟不语,男人急道:“道友,我们是灵符府的修士,听闻无头山下有无头鬼物,特来除魔,可惜,我们道行不济,被困在无头村庄之中。”
“来,快进屋躲起来。”
夏听雨隐隐有些不安,为什么会循环一遍?这是什么道术?难道他也困在这个古怪的循环里了吗?
夏听雨咳嗽一声,施施然走进土屋,这是另一间屋子,屋子很大,那对男女堵住门窗,轻轻地将油灯吹灭。
沉重僵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各自散去,夏听雨强忍浓郁的尸臭,从虚环之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男人拎着明晃晃的钢刀,被光芒晃得真不开眼睛,急道:“道友,赶紧将油灯吹灭,灯光会引来那些无头鬼物的。”
夏听雨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油灯旁,影子在油灯的照耀下忽长忽短,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两位,你们没有察觉到你们已经死了吗?”
“低头看看你们的身体,是你们的吗?道友,你可能只有二三十多岁,你的身体苍老得如同老人。”
“摸一摸你们的心脏,还跳动吗?心脏都不跳了,你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男人怔在了原地,像是一个木头人停顿在哪里,一动不动,猛地抬起头,看向夏听雨,脸上写满了恐惧之色。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死了?死人能说话吗?死人能点灯吗?道友,你是不是在讲鬼故事吓我?”
夏听雨叹息道:“这就是可悲之处,你已经死了,灵魂被魂修困在无头村庄之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临死前的一幕。”
“我暂时还不知晓那名魂修的目的,可能为了炼邪,可能为了纳魂,可能为了养鬼。”
男修士的情绪猛地激动了起来,他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夏听雨,咒骂道:“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死?我明明活得好好的,你骗我,你骗我!”
他开始咧嘴狂笑,七窍流出血水和尸液,身体散发出浓郁的腐臭,满脸血污,对着夏听雨咆哮道:
“你这个面目可憎的恶魔,你夺走了我的所有,你活着,我却死了,凭什么?凭什么!”
他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伸手要摘夏听雨的脑袋,夏听雨冷哼一声,随手一棍,将男修士的头颅砸得万朵桃花开。
女人蜷缩在角落,手中握着两张符纸,眼眸中流出两行清泪,泪水中混合着黑乎乎的血水,她呜咽道:
“道友,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自己死了,我们被无头鬼物害了,在土屋之中苏醒,从一开始,我和青哥就知道自己死了。”
“我们不甘心,我们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这地方有大诡异,只要不相信自己死了,无论死多少次,都会重新复活。”
“其实,每一次循环,我和青哥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愿意相信,青哥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强行把现实遗忘了,我们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脑袋放声大哭,拼命撕扯着衣服,露出浓郁的胸毛,看得夏听雨头皮发麻。
“我们还这么年轻,我们才刚刚相爱,我们虽然道行低微,也有美好的幻想,幻想着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间稻草房,隐居下来,我织布他打猎,还要养育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我们还幻想着行走南荒,行侠仗义,成为别人羡慕的侠义情侣,可这一切,戛然而止。”
“道友,我该怎么办?我才二十一岁,我不想死啊,你有没有办法帮帮我?”
夏听雨长叹一声,将三辰白骨幡取出,日月之门齐现。
女人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头一歪,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满屋乱滚,黑暗里,一对情侣的魂魄对着夏听雨连连鞠躬,走进月门之中。
空中飘来两盏素白的灯笼,在门外轻轻地撞击着房门,发出咚咚咚的古怪声响,无头村庄,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