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得女主人喝道:“将这两个人赶出去。”柳燕本在强自忍耐,一听得如此陌生的言语,顿时忍耐不住,泪水打转。她脸皮本就薄,视姬灵霜如亲人,这番对待即便知其是气话仍旧忍禁不住。帐中的事凝香在帐外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是纵横派的老人,成亲十余年,对夫妻间的吵闹再清楚不过,只得劝二人先出去。二人只身出来,凝香让窈楚取些温水来,以助大夫人消肿。随后窈楚屏退了侍婢,留得三人在偏帐中,这才拜倒在地。张少英急忙去扶,凝香摇头说道:“弟子有言相劝,还望二位主子允了。”张少英点点头将凝香扶了起来,凝香这才说道:“这本是主子的家事,弟子是无权过问的。只是想多两句嘴,女主人心灵受创,这非是短时内可以治愈的,还望二位主子多些耐心才是。倘若再如此迫下去,女主人很可能会解除你们的职权,到时你们便不得运用横网,便无力回天了。”
张,柳二人听在耳中,均暗暗点头。纵横派大幕司的最上层便是姬沄,再是大师兄姬奔月与姬灵霜,其虽辖一坛,实际上却掌握着纵横派的生杀大权。且自己二人虽身居高位,一切也只是得益于姬灵霜的看重。一旦姬灵霜撤其权位,身边没了纵横卫,八角卫的护佑,那些纵横派的仇家,张少英的仇家都会找上门来。念及如此,张少英与柳燕皆是一阵冷汗。到时姬沄对二人是何态度恐怕都不见得好。身在江湖,都明白江湖的人情冷暖。这时候张少英与柳燕皆是深深的疲惫,一个是姐妹情深,一个是夫妻情深,若是此时放手,竟是不舍,亦是对姬灵霜最大的遗弃,皆非所愿,窈楚这一说正在点子上。说话间,三坛一门幕僚司领着数千之众从天而降,三坛一门各司尽数到齐,各入其辖领。张少英没有再去姬灵霜帐中,却召集三坛一门议事,让杨管家颇为尴尬。军帐中毕竟狭小,张少英便让大伙站在空旷处。凝视着这近二百掌领弟子,张少英缓缓数道:“面对这个武林,凭得不是人多势众,而是谋略。你们派这麽多人又能如何?只要必要,纵横派一样下手。这些都已经发生在眼前,部属被人杀得忍,妻子被人掳了去得忍,这世间还有甚麽不能忍?横网变革将近,不可再一心而就,其心虽成,殊无大益。此时不动手,不代表将来不动手,诸位身兼要职,责任之重是为纵横派的半壁江山。孰轻孰重,当为宗门所长,诸位好自为之罢。”
张少英这一番言语说得通透,其也在理,即便是姬灵霜都会如此,如此一来,杨管家更加尴尬。一众部属对男主人的话虽非崇敬,但还是听得进去的。为了三个人而牺牲更多的人,实在是不值得。但纵横派每个弟子心中虽知男主人仁善,但纵横派集权之深不亚于朝廷,数十万之众不都是为了姬姓而活?这时候纵横派弟子也很纠结,他们习惯了姬姓的指挥,即便是牺牲性命亦是理所当然,但张少英顾忌他们的性命,从内心底亦是人人期盼的。
张少英只说了这些话,为了不让姬灵霜乱想,张少英与柳燕都分开了。各坛归制,一大堆的文书需要批阅,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次日酣睡一日,这才缓过来。早间,姬灵霜让窈楚备了早点,先叫去柳燕,随后才请张少英来。案桌上的早点一如往常,陇西的面点,四海八荒的佳肴,以及张少英喜爱的竹叶青。眼见姬灵霜肤色红润,一如往常,只是端静了许多,张少英一时有些恍如隔世。姬灵霜露出了笑意,唤道:“好好吃个早膳吧。”张少英一时颇为踌躇,柳燕只得向他点了点头。张少英只好坐下,姬灵霜亲自盛了蛋羹粥,并为张少英满了一小杯酒。张少英这些日子胃口都不好,哪里有心思吃喝,索性一横,一连吃了四大碗蛋羹粥,姬灵霜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随后与柳燕相视一笑,这才动手吃起来。她二女食量本就不大,也吃的很慢,但张少英这时仔细瞧来,忽然发觉二女的一举一动,那白嫩的双手,嚼动的薄唇儿,竟是如此令他痴迷,一时竟也瞧得呆了。
早膳毕,姬灵霜主动邀张少英前去散步,并未叫柳燕。张少英跟在妻子身后,竟是踌躇,又是忐忑,不知妻子为何如此反常。今日妻子穿着颇为清新亮丽,上身是一件白衫银丝兰花窄袖短衣,下着同色长裙,摇曳的裙角不禁令人想起了莲步轻移的美意,那是柳燕才有的神韵。姬灵霜这时似是颇为欢快,眼见张少英默默的跟着,姬灵霜转过身来,俏皮的问道:“我美吗?”张少英一怔,才点头说道:“美人如玉。”姬灵霜小嘴儿一嘟,不满道:“怎麽感觉你在夸阿燕?”张少英摇摇头,说道:“不,是你,我的好灵霜。”姬灵霜听罢,不禁展容露笑,问道:“没想到我也能如此温和的美麽?”张少英摇摇头,应道:“你温和时候的美,我欢喜的不得了。”姬灵霜哼哼笑出声来,坏笑道:“那我不温和的时候就不美了?”张少英应道:“一样美,只是神韵不同罢了。”姬灵霜问道:“那你喜欢哪一个我?”张少英应道:“都喜欢,只要是你。”姬灵霜月眉一皱,面色忽冷,不满道:“你在敷衍我,都是我不好,把你教的这麽聪明。”说罢,心神一酸,不自禁的哭了出来。张少英想不到妻子竟钻这个牛角尖,上前欲去扶妻子。姬灵霜冷不丁的向后疾退,喝道:“别碰我。”
张少英吓了一跳,忙安慰道:“我不碰你,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姬灵霜胸口不住起伏,便似惊魂未定。张少英站在那里,竟不知该说甚麽好,又不知该如何做,甚是尴尬,亦是着急,妻子的性子说一不二,非是劝得容易。且自成亲以来,二女对其一直包容忍让,甚至都不需要他去哄,他也确实不会哄。姬灵霜勉力平复心境,不自然的扫了张少英一眼,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展容一笑,笑道:“我不生气,来,我们去河边走走。”眼见妻子伸出了手,张少英急忙伸手握住了,姬灵霜拉着张少英一路疾奔,径至一条小河畔才停下来。张少英忍禁不住,问道:“灵霜,你是回心转意了麽?我仍盼着与你好,不敢再惹你丝毫生气。”姬灵霜怔了一下,凝视着张少英,眼神中竟是痴迷又是陌生,忽而忍禁不住,哭了起来,突然怒道:“如今再说这些有何用?回不去了。你知不知晓?我被多少人欺负呀!我盼呀盼,盼呀盼,只盼你能怜惜我,可我回过头来,来的竟然不是你。你知不知道,在我最绝望,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撇下我,我在你心里,终究比不过你的侠义之道。”姬灵霜突然的倾诉,让张少英本就愧疚的内心更是窒息难耐,只得说道:“是我不好,总觉得自己能把握好,忽略了你。”姬灵霜陡然捂住耳朵,哭道:“我不听,我不听。你知不知道?快五十年了,我才放下心来委身于你,可你是如何对我的?我甚麽都给你了,我的钱,我的权,你都瞧不上,身子也没阿燕干净,我也没有甚麽再给你的了。”姬灵霜越说越激动,已有些失控。
张少英心神大颤,倏然躬身长揖,说道:“与失于此,不敢言先,此心依旧。灵霜,你不要走好吗?哪怕是不住一起都行。”姬灵霜侧过身去,并不为之动容,摇头说道:“绵绵余人生过客,你我缘尽于此了,你今后也别再来纠缠于我。好好跟着阿燕过日子罢,今后我会退出纵横派,免得你们尴尬。其实师尊收你入室,并非全因我之故,尚有你可用之才,你也不必纠结于此,否则你如何对得起师尊的一片恩情?”张少英倏然打个冷颤,隐隐约约中已知妻子在做甚麽,柳燕都没有出来阻拦,看来此事已成定局了。这一番思虑,张少英犹如晴天霹雳,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她宁愿离开纵横派。姬沄待自己虽亲,始终是瞧在姬灵霜的面子上,一旦其与姬灵霜决裂,即便姬沄不在意,恐怕他与柳燕也无颜在纵横派待下去了。但他二人知晓纵横派如此众多的秘密,岂是说能离开便能离开的。妻子这一番话引得千头万绪,张少英怔在当地,神情沮丧。姬灵霜几番动念想将张少英扶起来,但心中恨意难消,终是打消了念头。
张少英虽是神情恍惚,但妻子的一举一动皆瞧在眼里,不由心如死灰。回想昔日的种种,张少英突然感叹自己竟变化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