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州城中,酒楼正在举行盛大的聚餐。
整个酒楼已经不对外开放,从疗养院过来的老头子们围绕在三张桌子边坐好,边饮酒边交流,不时响起畅快的大笑声和叫骂声。
其他各个桌子旁边坐满了年岁不等的人,俱是老头子们带来的儿孙辈儿。
过来一次的老家伙们自然不会白做工,不仅仅他们自己过来,还把没在朝廷重要官位上的晚辈带到此,其目的不言而喻。
“小宝,看菜sè似乎不是你亲自所为,我尝尝,果然,少了一种家的味道,你说,你对得起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人吗?我们一只脚已踏进棺材里,半截身子埋土了,你还不让我们好好体会一下家的感觉,你于心何忍?”
饭桌上,毕构狼吞虎咽般地把一块羊排上的人吃进嘴里,眯着眼睛咽下,再喝一口葡萄酒,对陪吃的张小宝质问道。
张小宝用别样的眼神看向毕构,再扫一眼周围猛吃中的其他老头子,皱皱鼻子一言不发。
王鹃忍着笑,又给毕构夹了块儿软炸里脊,甜声地说道:“毕爷爷,我们平时也吃酒楼做的菜,觉得味道还行啊,酒楼的师傅们见我们需要进餐,都会专门调整用料,我没发现缺了家的感觉。
小宝,你解释两句,你看你让众位爷爷误会了不是,你别傻坐着,敬杯酒也是好的,哪能让爷爷们挑理。”
张小宝依言端起酒杯遥敬了一圈,也不说敬酒的话,头一仰,一杯酒进肚,然后吧嗒两下嘴,说道:“可惜了,今天拿出来的葡萄酒都是好年份的,一口一杯的干掉不少,弟弟妹妹惦记好长时间,却不曾满樽畅饮。”
判…宝你甭打马虎眼,小贝他们偶尔喝次酒,还仅仅喝一小盅,你舍得让他们畅饮?”毕构见张小宝往别的话题上扯,马上给阻止住。
张小宝接过王鹃重新倒上的酒,笑笑,说道:“酒楼的厨子们今天做的菜不差,平时做的菜不符合家的味道是因为每个人心中对家的理解不同,所以做的菜叫大众菜,顶多前面加上jing品二字。
今天的菜相信您等能尝出来,乃地道的京城东市风味。已往您等在京城为官,吃的最多的便是京城菜。后又去三水县养老,味道略有改变,今天我才让人专门制作京城的风味。
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我是节度使,不是职业厨子,即便是厨子,也无法一个人做出满酒楼的菜。”
“这么说你承认你没有做菜对不?“毕构抓住问题的关键。
“好吧,毕爷爷您有什么其他要求,直说,我能效劳的绝不推脱,您看如何?”张小宝干脆不绕圈子了。
毕构伸筷子夹起盘子里的菜放口中咀嚼起来,过一会儿笑呵呵地对旁边的姚崇说道:“元之,你快尝尝这个爆猪肚儿,果然有种长安东市的味道。我记得是十年前还是八年前来着,京城开始流行吃动物的内脏,以前都不吃,嫌脏,后来是………”
“记得记得,隆择一说我便想起来,当初是小宝他家放出了许多制作内脏的菜谱,大家才不浪费,后来各地都开始食用。
别小看了动物的内脏,只每天扔掉的便不知凡几,有吃不起肉的人家,吃肠肚肝之后,肚子里多了油水,身体好了,粮食消耗也小了。张王两家献此法乃是大功。“姚崇附和,说完话好朝着张小宝举下杯,以示褒奖。
于是一桌子老头子们纷纷表扬起张小宝和王鹃。
张小宝跟王鹃对望两眼,顿觉事情不妙,礼下于人,必有所图,老头子们一压一拉的,不晓得究竟想让自己二人做什么。
“毕爷爷,其实我们做的还不够,大唐是大唐人的大唐,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因此才有我大唐繁华如chun的景象,我们不敢居功。”
王鹃立即谦虚起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想拉张小宝快速离开这里。
倒不是一帮人老成jing的家伙们有多坏,只是他们一定有事情要麻烦自己两个人,不然又何需行此手段?
老妖jing们已经修炼得不需要用眼神就能顺畅交流的程度,王鹃话音方落,姚崇马上说道:“该是谁的功劳不可抹杀,呃头几ri我们问起小贝他们,你们说在汶山县,现在怎还不归来?想是他们在汶山做了不少好事,见面当要好好表功一番。”
“元之说的对,正该帮他们表功,多ri不见,怪想呢。”紧临着毕构的一个老头帮腔。
张小宝看对方一眼,心说你就见到小贝他们一面,你会想起他们?
你能记得他们长啥样就算你厉害。
心中腹诽,张小宝口上说道:“他们回来时绕下路,打算帮忙查看下别处的水泥市场,结果跑到茂州通化县的时候因事耽搁,需把当地情况调查清楚才能归来,诸位爷爷因要到其他州府坐镇理事,却是无法在短ri之内见到了,甚是遗憾。”
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他桌子上的人不管是老头,还是他们带来的晚辈,皆停下所有动作,开始关注过来,不在同一层楼的则是不晓此间事,继续吃喝。
当然,既然没有安排到同一层楼,或者是进到别处的包厢而非聚集于大厅吃饭,想来他们在家中的地位不是很高,最受重视的人全围在张小宝和王鹃附近。
眼下大厅中的晚辈年岁都不大,小的十五、六岁,大的刚过三十,想来年岁太大的不是身处要职便是不适合家中倾注培养,太小的还不懂事。
他们一群晚辈吃饭的时候根本没把心思放在酒菜上,一个个把耳朵的功能全集中在张小宝和王鹃的一桌上。
有两个三十来岁的人坐的桌子属于晚辈们离辜桌最近的一桌,听到老爷子们与张小宝二人说话,诧异地互相看两眼,深感震惊。
他们乃是同一家的人,来之前家中长辈重复无数次,告诉他们过来时要谦虚再谦虚,恭谨又恭谨,无论看到什么,无论听到什么,不准随意插言,张小宝和王鹃二人所做的任何动作,所说的任何话,都不你们去嘲笑,因为你们还没那个资格。
而且哪怕小宝与鹃鹃说的话在你们看来很幼稚,也必有其原因,你们不仅不能看轻他们,反而要仔细琢磨他们为什么要那般做。一个指挥千军万马与敌周旋撕杀的人,一个出计断人根基的人,岂会幼稚?
二人回想来时长辈的话,现在便有些看不懂,那桌上所说的明明是普通的家常话,为何自己却从中感觉到了一种面临惊涛骇浪对撞时的紧张?
其他晚辈同样察觉到在柔声细语情况下的不同气氛,认真地看着,仔细地听着,心中思付不休。
主桌上的人则是丝毫不曾觉得眼下剧烈碰撞,老头子们还在表扬张小宝和王鹃,以及小贝九个。张小宝和王鹃不停地谦虚,甚至说起有趣的故事,逗老爷子们开怀一笑。
判、宝,刚才你说的小贝他们在汶山遇到的那个县令王常还真是个趣儿人,放着衙门的事情不做,偏偏跑去给酒馆帮工,只为能让家中老母吃的好。孝也、能也、渎职也,以一家孝之小义,累万千百姓大义,不可为,不可为呀,然否?”
刚刚张小宝说起弟弟妹妹在汶山的事情,让老头子们感慨不已,毕构便总结一番。
张小宝眼珠子转转,先在近前老头子们的脸上扫过一遍,又瞧瞧其他桌子旁老头子们的晚辈,深深吸口气,再重重叹息一声。
那些个晚辈逾发好奇,这是怎么了?张小宝为何满脸无奈的样子?
王鹃抿嘴儿笑了,对毕构说道:“毕爷爷,大义、小义的不用管,处理好便成。您等今ri下午起程前往各地,我们正好也要去益州府走一趟,有顺路的正好是个伴儿,您看如何?”
“只是顺路的才能成伴儿吗?”毕构显然对王鹃的有选择xing妥协不满足,追问。
姚崇跟着说道:“鹃鹃说处理好了,也是小贝他们的功劳,只是老头我心中不忍,小贝他们还小,正是玩闹的年岁,却生在你们这等家中,不得不早早出来做事,真为难他们了。”
“是呀,啊不是。”张小宝刚顺姚崇的话答应一声,马上改口:“其实都无所谓的,他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不做,我们不管。
作为哥哥,我对他们的态度是不鼓励、不反对、不支持、不阻碍,更不会专门为他们安排什么,他们自己有钱,做错了事情只要不伤害到别人身体,拿钱弥补便好。您等以为呢?”
“我等以为不对。”毕构见面前的小宝比刚才的鹃鹃推脱的更厉害,把眼睛都瞪圆了,鹃鹃方妥协一点,你小宝马上给否决了,怎么能行?
遂继续说道:“小宝,咱们今天把话敝开了说,你好意思说你没帮你的弟弟妹妹?你看看你把蒙学中的知识编成的故事,现在已经在大唐各地出版发行。
你再看看你平时都跟他们说什么?把行政和经济的窍门与要点当好玩的事橡讲给他们听。
一旦他们不在身边,你便把你和鹃鹃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派过去跟随,你敢说你不支持他们?”
张小…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吧好吧,多少人,我和鹃鹃考核一番,然后按照不同的xing格和能力给安排位置锻炼、指点。但是先说好,打完仗我们不负责继续管了,绝对不管。”
毕构抬胳膊指画一圈:“就这个厅里我们的晚辈,其他房间和厅中的我们自己来做。”
“好,我豁出去了。”张小宝举杯。
“吃饭吃饭,要说起今天的酒菜呀,吃的真舒心,不关乎菜的好坏,主要是看到小宝和鹃鹃,我心情便莫名其妙地变好,哎呀呀,这个肘子做的可谓是肥而不腻,尝尝,都尝尝。”
毕构跟张小宝碰下杯,喝了。酒,开心地吃起来。其他老头子们同样开始用心品尝佳肴。
当厅的众晚辈们睁大眼睛,嘴微张,全是吃惊的样子,感受着现在厅中喜悦的气氛,心中激动难抑。
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了,之前为什么有紧张的感觉,原来老爷子们真是在跟张小宝和王鹃交锋,那两人一副晚辈恭敬的样子却拒绝的滴水不漏,直到把老爷们逼得没办法了才说出直白的话。
果然是大学问,不说直白的话,人家两个人不顺着走,说出来直白的话,人家马上便答应,面子给的痛快。但是,自己老爷子们的人情也算欠下了,如果绕圈子绕进去,即使有人情也是在以后的时候绕圈子还,现在却是哪天张小宝两个人需要自己家中的老爷子还人情,直接开口,想拒绝都不行。
一个个想过这些,又开始琢磨张小宝和王鹃会给自己等人安排什么活干,估计不会差了,可以正好能锻炼自己等人,老爷子们张口求人不是随便可以对付的。
张小…宝吃了几口菜,旁边的王鹃碰碰他,他一转头,对着王鹃挤两下眼睛,二人便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人的交流被毕构与姚崇不经意间发现了,他们两个人也对视一眼,突然感觉到事情似乎不妙,先前的成就感瞬间消失,一副算计别人成功却猛然悔悟到被人算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