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82章—盘龙鳝鱼
七月。花魁大会的第二天。
月珠楼花魁灵绮罗坐在马车里，手底下的侍女小妹正唱着歌。虽然是花楼出身的女孩，但她就是喜欢唱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小调，但不知怎么，就是有一份可爱。
不由想起了昨晚。
就是她冲了进来。
“姐姐姐姐，不好了啦。”已经慌乱得像是林间听到了什么动静的可爱小松鼠。
这种时候，灵绮罗当然是临危不乱，带着花魁榜眼，切，可恶的黎梦溪，哼哼哼，没想到吧，你的位置被那个第四的林虞嫒夺走了，哈哈哈哈……咳咳，这不重要，灵绮罗以她花魁的气势镇住了场面，冷静道，“怎么了？这样子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一旁的那位玉绫花魁晴洛梦小妹妹则摸了摸侍女的头，“好了，别着急，慢慢说，你姐姐可以解决的。”
竟然这样子祸水东引，看在你是小妹妹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灵绮罗叹了口气，就听到按着膝盖大喘气的侍女小妹抬起头来，“姐姐，不妙啊，这一次的参赛者里，有一个很不妙的家伙。”
不要用家伙这种词啦～～～灵绮罗叹了口气，“是谁？姐姐我啊，这辈子还没输过呢。”就是输给了黎梦溪，可恶！
侍女小妹点了点头，擦了擦汗，灵绮罗心里越来越着急，就听她似乎冷静下来，不疾不徐地说道，“是另一个花街世界的花魁状元，她突然参加了这场比赛……”说话，她翻开名录，“就是这个人，第十一位。”
花魁大会参与的花魁是十二人，以花街上的声名作为基础，获得参赛权。而上一届进入前五的花魁娘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是享有一定特权，必然可以参与的。
而剩下的七人，则就是花街上声名刚起的新起之秀。
而那第十一人，却生得极其清秀，似是抽条的嫩竹，已经渐渐硬实，但还带着几分翠色。而且，她也不是灵绮罗记忆中的任何一人。
“她是……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一旁不依附花楼的花魁娘子林虞嫒就这么说道。她的话，很可靠，因为她又不是窝在花楼一亩三分地，无可避免地要去多知道些事。
既然林虞嫒都没有见过，那这个人……“她是怎么混进来的？”灵绮罗问道。
毕竟想要参加花魁大会需要的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大，就算是最后几天冲一下人气，恐怕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声势，她是怎么悄无声息就蒙住了统合机关？
“听说是有好多人替她积攒声名，然后有圣阶强者出手，嫁接了这些声名的指向，然后她就莫名获得了这个机会。”侍女小妹打听情报的本事很靠得住，认认真真地说道。
圣阶啊……对于只不过是凡质，甚至一般不会去修行的花魁姐姐们来说，好远。不过……“统合机关不管吗？”只是圣阶罢了。
“毕竟报上名了，他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手段。”侍女小妹略显低沉。
这种时候，当然是就要灵绮罗来力挽狂澜……
林虞嫒直接说道，“那么我们可不能坠了我们这个世界的风头，晴洛梦小妹，你，没有问题吧。”如刀斩下，断了灵绮罗的话。
晴洛梦……哼，这个没有担当的愚蠢的小妹妹啊，竟然似乎有些犹豫，最后像是男孩子自暴自弃一样说道，“我会努力滴……”
滴什么？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晴姐姐，不需要您出马啦，毕竟……还有我家姐姐在呀。”侍女小妹自然地捧起了灵绮罗。虽然看似是在吹捧晴洛梦，实则将她的机会抢到了灵绮罗手中。
“灵姐姐的技艺自是极好的，但若是再加上晴妹妹的天资，恐怕才更有十足把握。”林虞嫒轻轻笑道。
……
结果最后，竟然是林虞嫒拔得头筹。而那人，也因为晴洛梦的绝艺，失了水准，反而下了面子。
“唉……”灵绮罗叹了口气。
侍女小妹立刻说道，“姐姐不需要这样的，其实姐姐比起那位林姐姐，不差在哪里，只是，只是他们不识货罢了。”
灵绮罗揉了揉她的脸颊，看着那像是小仓鼠的脸蛋儿，在“姐姐，不要。”的含糊声音里，说道，“不要这样说。我们这个行当的失败，是怪不到别人头上的。因为观众、客人，都只记得那最后的胜利者。”
“嗯嗯，姐姐最棒，以后肯定会找个很好很好的男人的。”
“哎呀呀，姐姐有了男人不要你了怎么办？”灵绮罗微笑着说道。
“那我就用这样子的眼神看着姐姐。”侍女小妹一边打闹着，一边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这次使了些手段，没想到姐姐竟然没有能够把握住机会……
但就是这样子废废的姐姐才是最棒的啊。嘶溜嘶溜～～～
姐妹俩打闹着，马车停在了镜湖的码头那里。
今天这里的游客很多，毕竟今夜镜湖上还有表演与比赛，而那又是一个可以见到黎梦溪的机会。梦溪画舫的主人，花街的前魁首……
真正难受的，就是灵绮罗不是现魁首。可恶啊！下一次，明年，明年一定……明年她就不一定看得到了啊！
灵绮罗在悲愤中，迈步走上了梦溪画舫的船。差点就跌湖里面去了，还好有侍女小妹。
“灵姑娘……”
唯一还留在梦溪画舫上的孙姨围着围兜，笑着招呼。却不见黎梦溪的身影。灵绮罗心底冷笑，黎梦溪，你不行啊，这样子招待客人……对我还用这种手段，想抬自己身价吗？
你要嫁人了啦，笨蛋，笨蛋，嫁人了就和当花魁没关系了，连这都不知道吗？还真是……她站起身来，“黎姐姐在哪里？我们可是好姐妹呢～～～”没错，我要好好嘲讽你的不懂事，呼呼呼～～～桀桀桀～～～
然后看得很开心的侍女小妹就听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回答，“在厨房。”连带着灵绮罗都吃了一惊。
竟然洗手作羹汤，这就是成熟吗？这就是长大吗？这就是从花魁毕业吗？灵绮罗感觉自己被打败了。
然后推开厨房的门，就对上黎梦溪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有多少男人只看到这一双眼，即使面容遮掩在面纱下，依旧一见倾心。毕竟那欲遮还羞的样子，实在是……
但是黎梦溪此时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慌乱，她快快将手藏在了身后，灵绮罗敏锐的眼睛还看到了别的什么。
厨房里，还有一个小丫头，是新招的厨娘吗？难道说……
“黎梦溪，她是谁？”灵绮罗声音颤抖着说道。实在是太激动了，难道她要留下来，那岂不是可以再战一场？她要留下来，她竟然要留下来……？
“这位是玉绫的小九妹妹，食神弟子哦。你上次不也吃过她做的……鸭血粉丝吗？”黎梦溪额上带着汗珠说道。
“原来那是她做的啊，小妹妹做得很好，这只手镯……”灵绮罗正要奖励奖励可爱的小妹妹，就注意到了，黎梦溪的身后，落下了……蛇的骨头？
那是像是蜈蚣一样的骨头，简直就有些吓人……
“那，那是什么？”
“是盘龙鳝啦，姐姐太贪吃了。”玉绫小厨房的厨娘、食神弟子小九妹妹很自然地说道。“不过已经吃完了。”
但是就听到灵绮罗咋呼的声音，她看着黎梦溪伸出来的手，“你这个人啊，就算是不做花魁了，搞得自己满手油是怎么回事啊？”这样子怎么配做我的对手啊。
小九不去看姐姐们之间的热闹，而是来到锅前，再做一份盘龙黄鳝。
取的是小鳝鱼，筷子粗细，只有这样子的鳝鱼最后才能“臼”地一下盘起来。拿盐与料酒算是腌过的鳝鱼就那么倒进油锅里……很残忍，真的很残忍。
鳝鱼在里面还在跳，所以要盖一个锅盖，“啪嗒啪嗒”的声音，所以常说，“君子远庖厨”，心地善良的人绝对做不了这道菜。
但却会吃欸……所以说，人啊，人啊……
鳝鱼好了。炸的温度要适中，不用太高，慢慢炸出里面的水份，但最后也不是脆，而是还带着一点水份的干。这样子，才能将接下去的调料完全吸收。
在油锅里肉质收缩的鳝鱼就会神奇地盘起来，如同盘龙，所以就叫盘龙鳝鱼，也叫蚊香鳝鱼。形似可爱的小蚊香。
油、姜蒜、盐、辣椒，辣椒的种类如果不会搭配，干辣椒一种就好，小九取了两种，还撒了辣椒籽粉，这是干辣椒里的辣椒籽剥出来，专门磨的粉。
辣椒籽粉和辣椒粉是不一样的味道，可以带来更复合的辣味。花椒粉、花椒油，必不可少，最后再来一点酱油提提鲜……
黄鳝倒进去，拌一拌，撒一把葱花，就可以盛出来了。
时间不能久，不然鳝鱼肉会回软，外面的一层就没有干、酥的口感了。
这种江湖菜就一个特点，香。就算是矜持的灵绮罗姐姐也咽着口水，但看到端到面前的盘起来的蚊香鳝鱼，她却不知如何下口。
“这不是都没处理吗？这也能吃吗？”肚子里脏脏的，怎么会好吃啊。灵绮罗皱着眉头，不是气鼓鼓的，而是犹豫着说道。
“像这样子，”小九拿起一个鳝鱼，捏住脑袋下面的龙逆鳞那一块，一撕，“把肚子撕下来，就可以吃肉了啊。”
灵绮罗看着自己的手，前几天刚刚做的指甲……看着吮着手指的小妹妹，她一咬牙，把碍事的手镯拿了下来，拿起一个鳝鱼，“咔溜”一撕。
干干的鳝鱼内里的肉还是白色的，但已经带上了一种焦润的光泽，一根丑丑的肚肠。犹豫间，灵绮罗先将鳝鱼肚肉喂进了嘴里。
好热辣，先想到的，是脸上会不会长痘痘，但是只是一刹那，那个念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鲜、辣、香，酥、干、嫩，一种火热的鳝鱼味道在嘴巴里，如同四射的箭雨，击碎了那少许的矜持。
鳝鱼的鲜依旧留在肉中，但却不是鳝鱼汤那种润滑的鲜美，而是已经干缩了，收敛起来，凝聚为一种带着焦香的奇异鲜美。
不是烤，但也不像是炸，为什么鳝鱼明明是进了油锅，却没有炸的味道，而更像是火烤之后的干焦。
这时候的鳝鱼里，鲜味物质已经大大浓缩，还带上了焦香，那种浓郁的味道，真想大口来一杯酒。
“姐姐，阔落。”小妹妹立时递上一杯可乐。
灵绮罗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正好洗去了嘴巴里的火辣，那种各种滋味纠缠在一起，不是为了带来美好的享受，而是以绝对的暴力摧残舌头的快乐……灵绮罗一时有些理解了那些喜欢那种游戏的女孩子的心思。
只尝得出来辣吗？并不是，辣里面纠缠着几种味道，香、辣、醇、香，甚至还有一种清爽，最后却带来了强烈的、对于舌头的刺激。
再扯下鳝鱼背上的肉。腹部的肉因为柔软，炸过之后也更加干，而背肉还带着些许鳝鱼的汁水，也就更加鲜美。
如果说之前是品尝火辣辣的调料刺穿鳝鱼的味道，那么此时，就是鳝鱼鲜美的润与调料火辣的躁共舞的曼妙风情。
那种不会显得过于辣，反而会被那些许，真的只是一点的汁水滋润一下舌头，又因为舌头被麻麻的，竟然奇妙地尝出了更多的鲜味。
那是错觉吗？还是……舌头真的因为奇异的刺激而变得敏锐，亦或者，是疼痛之后的爱抚，带来的某种，禁乱。
舔着嘴唇，舌头抚去了那唇上的油脂，油脂是润的，是香的，那种油的香，是这浓重味道的最后一笔。
“欸欸，姐姐，你血不吃吗？”
灵绮罗正放下骨头，甚至最后是将那一截尾骨在嘴巴里嚼碎，感受鳝鱼的那种深到骨子里的鲜渗出来的美好。她却听到了那位厨师小妹的惊讶。
可她，又不是吸血鬼。啊，抱歉，是血族来着。
不，那不重要。灵绮罗看着黎梦溪重重点头，“这里面的一块血，才是最棒的美味。”
是，那个像是肠子一样的东西吗？这是什么？可以吃吗？灵绮罗这一次没有犹豫，将那些缠在那块软乎乎的“血”上的鳝鱼肠子拂去，喂进了嘴里。
好嫩。那一块不是肉的血，是如豆腐一般的软嫩，但因为经历了油的洗礼，而带上了一种焦焦的香。
软乎乎的在嘴巴里碎开，些许寡淡的辣味点在舌上，但正是因为太淡，所以恰当。那恰到好处的辣，将这一块血的鲜美瞬间激发到了极致。
其软、其鲜，在嘴巴里，留下了久久的余味。
灵绮罗甚至忘记了来梦溪画舫所为的事，只是沉浸在剥取鳝鱼肉、捏起鳝鱼血的乐趣之中，嘴巴上，手上，都沾上了些许尴尬的油脂。
但没什么，洗个手就好了。
这样子的夏日的美好，怎么能因那些小事而被打扰呢？只需，沉醉其间。就好，就好，这静谧的时光。
门外，是窥探着的少女，这样子的姐姐，这样子的姐姐，嘶溜～～嘶溜～～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