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收完经验,暂时放下宋徽宗,花鸟所用的都是绢,比纸还更少见,只能等机会寻找。
按理说故宫肯定有修复字画用的原材料,毕竟很多破损太严重,或是大部分缺失的可以用来修复之用。不过外人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垃圾,对于匠人来说反而是无价之宝。
别说古代名家留下的墨宝,就是一张空白宋纸,能流传千年来到今天也是种奇迹,自然重要价值。
所以博物馆渠道难度很大,以前曾经试探过梁海生的口风,听说从库房借老纸老墨都要层层审批,明纸已经就连故宫都没有太多存货,更不用说宋纸宋绢。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好在宋徽宗作品破损不严重,少量的材料就能重新装裱完成。这几天没白忙活,最少把唐伯虎和徐渭搞定,也算心满意足。
休息一天,正好是周末,打电话约耿宝昌和梁海生吃饭,两人都有空,鲁善工专门约到京城出名的私房菜,享受一下美食。
“杨梅紫红?”
三人来到包间坐下,不一会先上来一大盘时令水果,梁海生眼前一亮,拿起一颗杨梅道:“在水果里面,我一向喜欢杨梅这名字,觉得它同湿润的江南很有渊源牵连。后来才知道,古时誉称杨梅为吴越佳果。”
鲁善工笑着拿出高价买来的雨前碧螺春,亲手给两位老爷子泡上,一个是国内仅存的瓷器鉴定泰斗,另一位是故宫大管家,无论经验还是阅历都是值得尊敬。
耿宝昌也拿起一颗杨梅,果肉如丝,呈放射状包紧果核,看起来就像一颗血丹,煞是诱人。
“都说余姚、仙居、常熟和萧山的杨梅最好,又大又紫,拈一颗放入口中,轻轻咬开内里红嫩的果肉,一股酸甜的梅汁,就立即把你包围住。”
耿宝昌吃下笑道:“还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专门不眼馋鲜红的杨梅,只挑那些乌紫但依然硬扎的往嘴里投,牙齿一磕剔下果肉,扪嘴啜足一口甜味,吐出核,另一果随之纳入,一颗接一颗,不须消停,直到吃倒牙才过瘾。”
众人哈哈大笑,鲁善工也吃一颗道:“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刚才听服务员说,这是专门从上虞千里迢迢送来的二都杨梅,说是市场上罕见的水晶杨梅。”
“果大而色白,晶莹如玉,味清香鲜甜,肉脆爽无渣,是闻名遐迩的珍品。难怪当年苏东坡品赏之后要留下闽广荔枝,西凉葡萄,未若二都杨梅的感慨。”
“不光是杨梅,这里还有五月黄!”
梁海生好像对吃挺有研究,随手拿起盘子里的杏,介绍道:“比一般杏子都要娇小可爱,先诸果而熟,繁星一般缀满枝间,洒洒洋洋,妩媚而又淳朴,谁见都忍不住诱惑。”
“撕去果皮,含在嘴中,牙齿轻轻叩开果肉,再以舌尖抿住,剔出小小的果核,清清爽爽的甜,平平缓缓的微酸,在口中漾开,真的是美极了……”
“仿佛就是早年邻家的小妹妹咬住你的耳朵,哧哧地笑着说悄悄话,那种滋味很难向外人道出。”
鲁善工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没想到堂堂故宫大管家也有幽默的时候?
耿宝昌指着梁海生笑骂道:“你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到哪里都板着脸,其实私下很活泼,用现在年轻人的话叫什么……对,搞笑!”
梁海生放下杏核,擦擦手道:“今天没有外人,搞那么严肃干什么?难得有口福品尝鼎鼎大名的私房菜,先说好,我可不会客气。”
鲁善工一摆手,随便点,哥不差钱!
当然都是玩笑话,梁海生随手点了几个特色菜,素食为主,考虑到耿老爷子的口味,服务员下去准备,大家边喝茶边聊天。
“当年文物南迁的事?”
梁海生接过鲁善工的茶,好奇问道:“打听这个干什么?”
鲁善工笑道:“好容易遇见五代掌管紫禁城的大管家,不打听点内幕岂不是抱憾终身?”
“你小子!”梁海生哈哈大笑,换成其他人谁敢跟自己这样说话?不过自己对鲁善工很欣赏,难得一见的手艺人,虽年纪轻,但有礼有节,前途无量的潜力股。
“哎,说起当年的文物大迁移,绝对是步步惊心,比刀尖上跳舞还凶险!”
耿宝昌放下茶杯,回忆起当年,仍然心有余悸道:“战争爆发后,故宫专家们认为京城难免有战事,加上侵略者的狼子野心,文物安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大家一致的意见是,早做准备,找个安全地带保存。但是当时关于文物是否要搬迁,意见并不统一。”
“是啊,我当时还小,那段时间父亲基本不回家,整天都在工作。”梁海生接话道:“京城各阶层及普通市民大多反对南迁,甚至上街游行,打出文物南迁就是逃跑的横幅。”
“就连文学院院长的胡适也不赞成南迁,认为在国际人士监视之下,未必有人敢于在京城破坏古物,且故宫数量极多,迁移并非易事。”
鲁善工用心听着,这是主要目的,看能不能得到点流失宝贝的线索。这几次寻宝成功让他很兴奋,有种停不下的感觉。
“馆长马衡是极力主张南迁的骨干之一,在各种声音下,故宫抵住巨大压力,基本上形成一个意见:先设一个分院,转移到另一区域。”
“将来万一京城沦陷,博物院仍在,文物不致落空。随后经过反复斟酌,1932年秋故宫开始进行文物的挑选和打包。”
“那时候我刚进故宫,光选南迁品花几个月,最终选定的珍品包括书画近9000幅,瓷器2.7万余件,铜器、铜镜、铜印2600余件,还有《四库全书》等各种文献。文物打包工作也随即开始进行,一共打出箱。”
一串串数字令鲁善工暗自咋舌,好家伙,光书画九千张?能被专家看上的最少都是元明大家精品,不愧是紫禁城。
“1933年2月5日深夜,箱文物的第一批由十余辆武装押运的卡车自故宫神武门运至火车站,于次日运往金陵。”
“当时金陵没有合适的地方存放,装载文物的火车竟停在浦口火车站近一个月,被人笑称“抬着棺材找坟地”。后几经交涉,由水路运抵沪上,放在法租界的天主教堂暂时保存起来。”
没人能笑出来,简单几句话就让人心惊,几万件国宝大迁移,万一……
耿宝昌严肃道:“马衡在院长任上,干了两件大事:一是主持国宝迁徙避难,二是建国前夕反对国宝迁台,并回绝老乡蒋某人的邀请,坚持留在大陆。一干就是19年,可以说是全面经历故宫文物南迁和日后回归京城的全过程,其中艰辛,不足以外人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