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苏屠户,四十岁,男,死于丑时一刻,死者全身无伤痕,说明无打斗迹象。
死者舌头发黑,耳廓发紫,指甲发黑,死者胃里残留物以鸭肉为主,已经证实含有半夜锁魂之毒。
这位死者,苏屠户之子,五岁,死状一样,但更为严重,这是从他们胃里取出的残留鸭肉,银针试毒,显示银针发黑,有毒。其余死者胃里皆是鸭肉,皆用银子试过,显示有毒。”
仵作不急不慌,稳稳说来,同时手也不听的做出检查动作,苏屠户的胃,昨夜就被仵作解剖开来,此时仵作直接用专用的一个钳子,夹出些许胃里残留鸭肉,当众用银子试毒,银针发黑。显示有毒。
“牵狗来!”县令大喝一声,准备当场让狗吃了死者胃里的残留鸭肉,证明死者是被下毒了烤鸭毒死的。
亚楠冷笑一声,死者胃里的残留物,竟然仅仅剩下了鸭肉?
前世自己虽然没有学医,但也知道一点常识,混合食物经一般四到六个小时,一定能排空了,更何况是孩子的胃肠蠕动更快,哪会到这个时候,胃里还有这么多残留的鸭肉?
这些带毒的鸭肉,绝不会是苏钱氏说的,他们全家酉时吃进去的那些烤鸭!酉时距死亡时间丑时,可是整整七个小时了,这些食物还能如此明显的停留在胃里面?
难道他们全家人的胃全部梗阻了么?
一条土黄色的狗吃了仵作取出的死者胃里残留的鸭肉,不一会,便当众死亡。
“啊!果然有毒!”
百姓顿时惊呼起来。看向董文杰的目光,再次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怒。
好似他前面说的那么可怜,那么感人,叫人感慨他至情至孝,甚至还能当众在县衙发下那么毒的誓言,谁知道竟然是他的脱罪之言?此子万分歹毒!如今鸭肉歹毒,容不得他狡辩!
“董文杰,你亲眼看到了?苏屠户的胃里鸭肉,如今已经吃死了活狗,证明你送的鸭肉,是下了毒的,事实俱在,你还要如何狡辩?”
宋县令顿时惊堂木一拍,一副董文杰不当堂认罪,就要动刑的架势。
“大人,对此我无话可说,但小人绝没有下毒,绝没有!”
董文杰看到仵作的检验之后,感到了绝望,这样缜密的栽赃,自己还能逃出生天吗?倘若不能,必然害死亚楠,牵连孙谨,连累王振。
哪怕后面自己被活活打死,也不能认罪,绝不认罪!死也不认罪,任凭你什么刑罚,我也不会认罪!
“来人,打四十大板!当堂打!”宋县令当即一手扔出动刑的板子。势必打得他不得不认罪。
“慢着!大人,我很质疑你如此做法,会屈打成招。更何况,四十大板下去,很有可能被活活打死,若是他含冤而死,只能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无辜之人枉死。酿成重大冤案,县令大人,你也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如此草菅人命的父母官,难道你不知道?”
孙谨脸色不好的站了出来,不惜搬出皇上,也不能让他们将董文杰屈打成招,这些招数在自己眼里,太熟悉了,自己曾经为了所谓铁证,也如此做过。
但今天,他们这些人可真真是好样的,都当自己是贬的,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想用这样低劣的手段使出来?
虽然自己暂时还拿不出证据,保下董文杰,但只要董文杰绝不承认,他们也定不了董文杰的罪名,但前提是绝不能让他们动刑。
“打死他!”
“打死他!”
“打!”
“打死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孙谨的话才刚刚完,围观的百姓,便纷纷叫嚷起来。
“孙公公,你看到了?民意如此,本官也难为,除非你能当场证明,他无罪!不然本官也只能动刑了!”
宋县令站了起来,满脸严肃的看向孙谨,动刑已经势在必行。仵作当场的验尸,让在场的人,几乎无不例外的选择了相信董文杰是凶手。
“我有疑问,这位仵作,请问你如何确定死者是在丑时一刻死亡的?”
亚楠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再次站出来,赵子诚此时脸色极为不愉,但却也拉不住女儿。女儿已经快步走到大堂仵作那边了。唯有期盼,董文杰真的是含冤,不然女儿今天之后,必定名誉尽毁。
只是仵作的检验,对董文杰来说,太过致命,女儿再是聪慧,到底才九岁,如何能为董文杰翻案?
“苏钱氏丑时三刻肚子疼醒,当即惊醒左右相邻,我等赶过去之后,死者身体还有热气,在深夜偏冷的天气下,还未发生尸冷,说明刚刚死去不超过半个时辰。加上苏钱氏以及相邻的口供,确定死亡时间为丑时一刻。”
仵作正经回答,态度很客观。并无看低九岁亚楠的不耐神态。
“苏大娘,我问你,你是否确定,你们全家是在酉时开始吃的烤鸭?吃了多长时间结束?”亚楠转而再问苏钱氏。
“我确定是酉时吃的,当时刚刚日落,全家人第一次吃上烤鸭,都吃的高兴,两刻钟之后,几只烤鸭很快吃完,剩下的骨架子还丢给了家里的猪,导致我们家的猪也全部死了,一定是这个畜生下的毒。”
苏钱氏回答之后,还不忘咬定是董文杰毒死的他们全家。
“好,我想请问仵作,洗冤录上面,有记录正常人进食之后,何时胃里能完全排空?
我虽然没有看过洗冤录,但我也知道,一个人过了两三个时辰,不进食的话,就会感到饥饿,这是否能说明,正常人进食两三个时辰之后,胃里已经完全排空,所以才会感到饥饿?”
仵作忽然一呆,顿时满脸通红,看向亚楠的目光带着不可思议的敬佩。
“不错,洗冤录上面有记载,正常人进食之后,三个时辰必然胃里虚无,不对劲!苏屠户一家人,从酉时进食,到丑时一刻死亡,胃里为何还有这么多残留的烤鸭?”
仵作当即脸色大变,感悟到自己发生了巨大错误,当即再次回到苏屠户的尸体边上,再次检验胃里烤鸭。
“我有个想法,按苏钱氏的说法,他们家是酉时进食,而仵作你又亲自确定死亡时间是丑时一刻,照道理,被他们全家吃进去的烤鸭,必定已经都进了肚肠之中。
还有,中毒之人,血液之中,应该含有毒素,才会致死,不知道仵作有没有取死者血液喂狗?”
亚楠再次出言提醒仵作,看起来仵作在这件事里面态度公正,如今便趁着公审,先洗清董文杰的罪名,至于后面的凶手,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不错,带狗来!”仵作太过激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替代县令发出指令。但县令还是挥挥手,示意衙役去牵狗了。
就在衙役牵狗的时候,仵作当即再次解剖尸体,这一次不是死者的胃,而是按亚楠提示的弄出死者胃下的一截肚肠,从肚肠内取出食物残渣,仵作惊喜发现,肠子里面的食物残渣虽然是靡靡之物,但却清楚闻到上原考验他的味道。
“大人,这是上原烤鸭的味道。”仵作这次记得请示县令了。
“喂狗吧!”县令无力挥挥手,秦大人,本官已经尽力了。
尽管这次取出的残渣更多,距胃也很近,进一巴掌的距离,但狗吃了之后,竟然毫无不适症状,更甚至狗吃了带烤鸭味道的残渣,食髓知味的还要吃,让围观的人,无不称奇。上原烤鸭的好吃,很多人没有吃过,尤其是普通百姓,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太过天价。
但今天却见到了狗吃上原烤鸭的残渣,还是从死人肚肠里面弄出来的,狗不仅仅吃的丝毫无损,还食髓知味,足见上原烤鸭确实是天下美食。
“大人,狗无事!”仵作跟众人等了一定时间,再上前看了狗的舌头之后,发出惊叹。
“大人,小人还想取死者的血,看看是否如这位小姐猜测的那样?”仵作再次请示县令。
“安排吧!”县令大人有些惨不忍睹,虽然自己并不知道是谁害了苏屠户一家,如何害的,但从业这么多年,自己心里也有数的,慕容家,首当其冲的是下手之人。
秦大人张东岳首辅这样的官位,哪怕有心思害孙谨,也不会亲自动手,动手的自然是依附他们的鱼虾而已。
仵作这一次不仅仅取了死者的血,沾上准备好的米粒,给一只白鸡吃了,另外又取了前面被毒死的黄狗血液,给另一个黑鸡吃了。
结果,黑鸡很快死亡,而白鸡却安然无恙,白鸡还是最先吃的,但黑鸡死透了之后,白鸡依旧活蹦乱跳的。
“大人,小人知道了,凶手用的是别的法子杀了苏屠户一家后,再用搅拌了半夜锁魂的烤鸭,灌入死者胃里,才会有如此迹象。
胃里的烤鸭虽然有毒,但死者肚肠里面的烤鸭却是无毒的,死者的血液当中更是无毒的。
但之前吃了含毒烤鸭的黄狗,血液当中明显含毒,说明死者并无中毒,胃里的毒是死后被灌入的。尤其是苏屠户肚肠里面的烤鸭,被那条狗吃了,到现在都无事,说明,董文杰的烤鸭无毒。”
其实无需仵作做总结说明,这么多人的眼睛不瞎,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连县令也不得不承认,事已至此,他即使有心也无力回天了。
诶,但愿秦大人不要迁怒于自己,也但愿张东岳首辅大人没有那个时间迁怒自己,如今是众目睽睽,铁证如山,证明上原烤鸭店无罪,能做的自己都做了,并非自己不尽力。
亚楠终于从紧绷状态松了一口气,却意外看到对面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大姐姐,站起来冲着自己大喊一声:“小妹妹,好样的!”
亚楠其实一直强忍着胃里的不舒服,若非为了董文杰,为了孙谨,自己打死也不会站在这个大堂,站在尸体边上,近距离的看着仵作检验尸体,看仵作用鲜活的鸡狗做实验。
如今董文杰获救,亚楠早没了之前的紧绷,放松下来的亚楠,感到一阵眩晕,晕倒之前,感到自己被那个大姐姐及时抱住了。
“亚楠!”赵子诚大急。急忙冲过来,早没了对亚楠自顾自做主的不满,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心。
“跟我来,她晕过去了,一个孩子坚持站在尸体边上这么长时间,还能看出其中疑问,真是不简单。去洪家医馆吧!”
雷静抱着软乎乎的亚楠,满脸的敬佩,还有一丝丝的心疼,这孩子要是自己的孩子多好?
可惜自己这辈子再无子嗣,所以只能跟着爹在军营里面,像个男人一样活着,不过也好,免得女人嫁人之后,还得勾心斗角的争一辈子,还不如就这个样,落个自在。
“你把亚楠给我?我自己抱着她找大夫去!”赵子诚伸出双手,作势要接过自己女儿。
“你?算了吧?就你那个身子骨,能抱得动你女儿?还别说,这孩子看着清瘦,抱起来还蛮结实的。别叫你这个没用的爹,抱摔了你女儿,还是我抱着稳妥。”
掌管上原军营的县尉雷鸣,在大堂上看着自己女儿抱起人家女儿时候的样子,就知道女儿想到了她的硬伤,不育之症。
说来也怪自己,对不住她们母女两个,太过宠溺那个小妾,才害的她娘被自己那个小妾,在寒冬腊月里,推入家中荷花池中淹死。
静儿那年正好十五岁,许了吴家大少,本打算当年结婚的,就因为静儿在荷花池里面寻找她娘过久,导致大病一场。
哪怕静儿从小偷偷学武,身体极好,也因为是寒冬腊月,加上没了娘,那一年,静儿也差点没有挺过去。
那一次,静儿虽然最终挺了过来,但身体却落下了宫寒之症,连省城知名大夫都看过了,都说静儿此生再无生育可能。
吴家不知道如何得知的,当场就提出了退婚,静儿痛快答应,尽管自己后来处理了那个宠妾,这个女儿对自己这个爹,早没了对爹应该有的儒慕跟敬重。
自己更加无法管教她,只能听之任之,就如她说的,既然都嫁不出去了,还管什么人说什么话?又不要嫁人的?
导致这个女儿光明正大的天天进自己军营,天天光明正大的习武,甚至比军营里面的任何男儿都用命习武。
想到这儿的雷鸣,苦笑不已,如今女儿二十四岁,满军营的男人,竟然无一个人是她的对手,连自己这个爹,都不是她对手,诶!她是将满腔的悲愤,用在了习武上面了。
不过今天女儿对赵子诚的女儿可是出乎意外的用心啊?
赵子诚,同进士出身,正八品官职,做的是单纯的县教谕,听说他休了那个不着调的妻子,家里如今还缺个主母呢!
雷鸣看着女儿抱着赵子诚的女儿,大踏步的走出大堂,在看着赵子诚一脸焦急的追着女儿,忽然觉得赵子诚其实也不差?
长得儒雅俊秀,才三十四岁,正是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家里正好还有一儿两女,现成的儿女,最好的还是这个赵子诚家里没有小妾通房,这人身为古板,到上原这几年,从来不欠风月场所,真不错,比自己强多了。
自己后来虽然醒悟撵走了家里小妾,但还留下几个漂亮丫头做通房,时不时的还出来给几个名妓捧捧场。
不错,这人还真是不错,女儿啊,不然就他吧!免得你老来孤单,你弟弟虽然疼你,但你弟媳妇实在是太过刻薄,生怕你占了他们家产,更怕你在军营替了她男人的世袭职位。还不如趁着爹身体好的时候,给你找一个好男人做依靠。
你弟媳妇也是想太多了,你一个女儿家,即使功夫再好,你也不可能顶替了你弟弟的。
即使你弟弟功夫再差,你也不可能有这个心的,更何况祖制也不会允许女子承袭的,诶,还是嫁人最稳妥,免得你弟弟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县令看着赵子诚坚定跟自己示意之后,就追出去带女儿看大夫了,只能挥挥手示意,让仵作继续验尸。
今天自己做到位了,若是上面能理解最好,若是不能理解,自己也要想想,是不是还要一门心思的跟着秦大人追随首辅?
如今皇上,睿亲王,首辅三者之间,互相牵制,互相打压,原本自己作为一个文臣,自然要追随首辅张东岳。
睿亲王的心思,很多人暗地里也有猜测,自己不会看好他,一个亲王,不过是手里拿着精盐盐场,这些年发了不少的横财而已,如何能比得上首辅拿捏住了大明的军队?
皇上昏庸,亲信道尊,亲信太监,拿国家的钱,胡乱烧丹,不问朝事,专宠华贵妃,致子嗣单薄。
这么多年下来,皇上仅有太子、福王两个儿子,剩下的就是三个低贱宫女生的女儿,连个公主的封号都没有。
诶,可惜太子顽劣,不堪大任,福王倒是正常呢,可惜太胖,短寿之象,皇上的两个儿子,看起来都没有指望成为明君,要不然自己倒是可以站皇上阵营这边,等待下一任皇上雄起。
眼下最看好的还是首辅张东岳的阵营,本以为这一次是自己机会,可以入首辅的眼,可惜自己却被赵子诚的九岁女儿,给逼的毫无办法,只能对此案秉公执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