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知道自己脱力昏过去了片刻,待他重新有了神识,张开眼睛,已经身在一张软榻上。
榻前燃着凝神香,站着燕夕鸿和莫祁,还趴着一个路铭心。
她坐在地上,双手扒在软榻边缘,双目含泪,眼睛一下也不眨地看着他,看他醒了,嘴唇扁了扁,可怜巴巴:“师尊……”
顾清岚看她如此,暗觉头疼,当年他身死之前,路铭心其实已经和他疏远了不少,在他面前多是恭敬之态,年少时那些依恋温存早已很少见。
怎么三十六年过去,她反倒活回去了,像她幼时和少年时一样,看到他时,眼睛紧紧盯着他,像是怕一眨眼他就不要她。
也许真的是他不在了三十六年,路铭心对他难免有些失而复得的思念。
但他他之所以身亡,也正是因为路铭心的残忍算计。
被自己一直疼爱的徒儿暗算杀死,他哪怕生性淡漠,不会有太激烈的情绪,也难免有心结,如今对着路铭心,实在也拿不出昔日那种毫无芥蒂的温情。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撑起身体坐起来,对站在榻前的燕夕鸿轻声说:“燕公子的那位姨娘,现在怎样了?”
他昏过去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幻境内他和路铭心合力一击,攻破了幻魔结界,他们四人就已回到了现世。
他们在里面,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但一下子不见了四个人,还包括贵客和燕夕鸿。
燕府早乱成了一锅粥,侍从门客们,不仅将那个昏迷不醒的姨娘绑了起来层层封印,还派人去请燕亦行和楚婉,甚至连燕夕鹤,都去喊了过来。
燕亦行和楚婉都在闭关修炼,一时半会儿没过来,但据说也都醒了,很快就会到场,至于燕夕鹤,却早早就跑了过来,此刻正在外面看着那姨娘。
燕夕鸿听他问起来,就说:“顾真人不必费心,舍弟已经将柳姨娘好生看管了起来,待她醒了,自当问话。”
顾清岚却微微摇了摇头:“我们虽已给了幻魔致命重创,也破了它的虚幻之境,但它却并未彻底被除尽,若柳姨娘是幻魔使主,那么此刻幻魔应龟缩在她体内,苟延残喘。”
燕夕鸿倒是干脆得很:“那以真人之见,要将幻魔彻底斩杀,需要将使主也一并处理?”
他说得倒是眼睛眨也不眨,丝毫也没有要处置自己姨娘的压力,也不知道是否早已受够了这个柳姨娘。
顾清岚顿了顿,才又开口:“燕公子,若柳姨娘是幻魔使主,那它已换过一次主……幻魔使主,和它生死与共,休戚相关,幻魔换主,却从来不会留着前主性命。”
燕夕鸿这才愣住了,虽然在幻境中时,他们看到是楚婉孕育了那只幻魔,但对他来说,总以为幻魔是从柳姨娘身上跑出来的,那就是楚婉已摆脱了幻魔,和这只魔物没什么太大干系了。
楚婉是燕氏主母,又是金陵楚氏的千金,哪怕真孕育了幻魔,内情也只有进到幻境内的他们这四个人知晓。
燕夕鸿心道只用安抚了剩余三人,不管或央求或要挟,总归令他们不说出去,那么处置了柳姨娘,楚婉仍是燕氏的正夫人,最多将她稍加看管,令她不至于再惹其他乱子就行。
燕氏是第一世家,平日里早横行无忌惯了,他们说什么,别家也从不敢反驳,再加上楚婉又是他亲生母亲,他身为人子,这么打算倒也不能太过苛责。
只是顾清岚一句话,却将他打算好的退路都堵死了。
若楚婉已经不是幻魔使主,那么如今在外活动的,一定早已不是他的母亲,也不知道是什么妖物所化,若楚婉仍是幻魔使主,却必须要将之除去,才能彻底斩杀这只幻魔。
他说起来处置柳姨娘,说得如此轻松,好似也不用请示他父亲燕亦行,但对他母亲,却万万不可能再如此轻率。
他们正说着,门外却已传来一个他们在幻境中都曾听过的声音,赫然就是楚婉。
她在家中说话,语气颇有几分主母的威严:“鹤儿,你大哥在哪里?叫他过来见我。”
燕夕鹤特地扬高了声音,给里面的燕夕鸿提醒:“先前除魔时,云泽山的顾真人耗力过剧,昏了过去,大哥正在照看他,孩儿这就去叫他过来见母亲。”
楚婉静了片刻,似是没听懂他说的话一样,开口说:“你先站住,你说云泽山的顾真人?可是寒林真人顾清岚?”
燕夕鹤还是恭敬答着:“是,顾真人已经复生,如今就在里面。”
他说着还又加了句:“顾真人的弟子,路剑尊也在。”
他们在房内,看不到楚婉是什么神情,但她着实沉默了一阵子,也不开口让燕夕鹤走开,到里面来叫人。
顾清岚轻咳了咳,抬手撑着软榻一侧的扶手起身,他仍是有些无力,路铭心当然立刻凑上去,将他扶了起来。
待顾清岚站起身,松开了她的手,她也紧跟上贴着他。
顾清岚却没即刻出去见楚婉,而是开口对燕夕鸿说:“燕公子,不知此间可有沐浴更衣之所?”
他的衣服上,在幻境中沾了不少血迹灰尘,看起来确实有些凌乱狼狈,不过此时此刻,幻魔尚未完全除去,楚婉也在外等着,他却仍是要先沐浴清理。
燕夕鸿还有些呆愣,听完他说话,还又愣了一愣才说:“这间内室后就有浴室,真人自可去用。”
顾清岚对他点了下头,对站在自己身侧的路铭心说:“你也来清理一下再见人,成什么样子。”
路铭心“哦”了声,就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去了后面的浴室。
燕夕鸿在旁看得有些发呆,莫祁却等他们两个都走进去,摸了摸下巴说:“顾真人昔年在云泽山上也是如此?这对着异性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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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岚自然不会真的和路铭心一道沐浴,浴室中还有屏风,他让路铭心在外面候着,先进去擦洗换衣。
隔着屏风,他一面动作,一面开口说:“心儿,待我们出去,若是燕夫人有什么异动,你自可不必管他人,将她斩杀。”
他们在燕府里,到处都是燕氏的人,楚婉的两个儿子都在场,丈夫也很快就会过来,就算她真是幻魔所化或者幻魔使主,燕氏可能也还是要力保她。
这句话他本应对路铭心传音入密,但他法力近乎耗尽,只能借着沐浴更衣,寻到空档对路铭心交待。
路铭心当然不怕在燕氏这么多人面前杀了他们主母,也并不觉得自己出手时有人能够阻拦,当下就说:“师尊,我知道了。”
她说完,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师尊乏力,要不要我伺候更衣?”
若是当年,顾清岚和她并无猜疑,只要不裸身相对,弟子帮师尊穿衣也是常事,他大半沐浴完毕换了中衣,就会让路铭心进来侍奉。
但如今……他想起来幻境中路铭心抱着他又亲又摸,就顿了片刻:“不必。”
路铭心“哦”了声,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失望。
屏风那侧的顾清岚抿了抿薄唇,又开口说:“心儿,我知你认错了,又思念我,但你也大了,男女之妨,不可不避。”
路铭心又“哦”了声,这一声语气却带着听得出来的敷衍,大半是根本没听进去。
这时候顾清岚也不便同她多说,穿好衣物,就走了出来,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进去换洗。
路铭心却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宽衣解带,她容貌艳丽,身体也玲珑有致,裹着衣服就初见端倪,脱去后更显玉体妙曼。
她扒自己衣服倒是扒得极快,顾清岚刚想出言提醒,话还没出口,她就扒得差不多了,他只能又抿了唇,自行闭上双目。
他闭了眼,当然也就看不到路铭心脸上神色带着几分得逞后的得意洋洋,还伸出嫣红舌尖,在自己的红唇上,舔了一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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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铭心换洗也快得很,他们二人很快从浴室中走了出去。
他们耽搁的时间很短,那边莫祁看着他们两人很快出来,神色俱都坦然,也就暗暗松了一口不知怎么提起来的气。
燕夕鸿带着他们三人出去,外间楚婉正坐在先前顾清岚坐的那个主位上,燕夕鹤垂着双手侍立在侧,看到自家兄长,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传闻燕夕鹤虽然外出独立,却和自己兄长并无不合,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顾清岚是和燕亦行同辈,燕亦行见了他,也要起身相迎,客气叫一声“真人”。
此刻楚婉却根本没有对他行礼的意思,就坐着阴沉地看过来:“鸿儿,你做事为何如此不小心?顾真人已仙去多年,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你也敢认定他就是顾真人?”
燕夕鸿忙说:“路剑尊已认了师尊,孩儿自然也就……”
他话还没说完,路铭心已上前一步,挡在了顾清岚和楚婉之间,冷笑了声:“怎么燕代家主的两位夫人,都对我师尊颇多微词?一个口口声声出言不逊,另一个却又摆什么架子。真当云泽山无人?”
楚婉毕竟不是柳姨娘那种内宅泼妇,知道轻重,被她一通堵得脸色一阵青白,也还是勉强起身,行了个礼:“小妇人久未出门,失了礼数,忘顾真人不要见怪。”
她话音未落,门口处就又传来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带着莫名的震惊狂喜:“顾师弟?竟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