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高大的人影整个扑到顾清岚怀里时,仿佛是怕撞到压到他,竟还知道控制力道,只是虚虚抱住,而后把头靠到了顾清岚怀里。
路铭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就这么低着头,在顾清岚怀中蹭了又蹭,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且不说这位兄台颇为高大健壮,就是他那一脸舍我其谁的王霸之气,也跟这动作丝毫不搭配。
更可怕的是,顾清岚竟没将这人推开,还苍白着脸,双手有些迟疑地搂住了他的肩膀,神色带些哀伤地轻拍了拍,那动作神情,看得出来他竟是十分怜惜心疼这人。
路铭心浑身汗毛一竖,顿时警惕了起来,正要抬手去推一把这人,就听到兰残淡淡的声音传来:“路剑尊,你眼前的这人,是你亲生父亲。”
她又不是瞎子,见了那把佩剑怎么会猜不出来,更何况这人一现身,她的真火灵根就与之呼应般蠢蠢欲动,连带她身子都暖了几分。
还有就算粗看看不大出来,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她相貌跟这人有五六分相似,这人是不是她亲爹,简直不言而喻。
在兰残没喊破之前,她还可以假装没发现,将他从顾清岚怀里推出去,兰残一喊,她只能悻悻住手。
顾清岚抱着怀中的人,却一阵心绪激荡,脑海中也是一片昏沉。
在青帝的记忆里,夜无印还是那个懂事又惹人心疼的小小少年,在他的记忆里,夜无印却是需要诛杀的大恶之徒。
如今他既是青帝,又是顾清岚,再看到这人的身影,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夜无印在他怀里蹭了一阵,抬起头用那双明亮无比的黑眸定定看着他道:“沐叔叔……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无印好想你。”
他语气虽听起来还是沉稳成熟的,却更带了几分异样的稚气,仿佛他并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个佯装成熟的孩子。
而他的神色,也和青帝记忆中那个少年夜无印并无二致,顾清岚看了,就忍不住伸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咳了声说:“没事,我回来了。”
他说着转头带着询问去看兰残,兰残摇了摇头:“主上和夫人死后,我将主上的佩剑从那些人手里偷出来,带去月华殿想将主上的魂魄封进剑中。可主上的魂魄那时已散逸了不少,并不完全,哪怕强塑了剑灵之体,这些年来,主上也一直浑浑噩噩,有时能记起自己身份,有时却懵懂如孩童。”
路铭心在旁边听着,算是听明白了:“你是说我亲爹如今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带脑子都不清楚了对吗?”
她正说着,趴在顾清岚怀中的夜无印突然抬起头,谨慎地打量着她,神色惊疑不定:“你这女娃娃又是何人?缘何有我夜家的真火灵根?”
他这时的口气神色,又完全没了那几分稚气,十足是个城府颇深的成年人。
路铭心看他在顾清岚面前装小孩子,在自己面前就装老子,翻脸翻得倒是比翻书快,冲天上翻个白眼,“哼”了声:“老头儿,有你夜家的真火灵根,自然就是你的种,这还用问?”
顾清岚听她说得粗俗,对自己身生之父态度也太过轻慢不屑,蹙眉轻声说了句:“心儿,不要无礼。”
路铭心看夜无印出现后,他竟处处向着自己这倒霉催的老爹,顿时更加委屈起来,还没开口,眼前去蓦然多了一堵坚硬宽阔的胸膛,是夜无印一把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
夜无印的身形,不要说跟女子比,在男子中也算得上伟岸,此刻抱她更是抱得颇为用力,还按着她的头,直欲将她揉进怀里一般使劲儿搂着。
路铭心只觉自己差点被勒断气,好不容易等夜无印松了手,她忙喘口气,想将这见面就要谋杀亲女的老家伙推开,就看到夜无印退开了些,愣愣注视着她,那双原本过分冷酷的双眸中,竟浮着些水光。
路铭心见他看着自己,神色一时显得开心至极,一时又显得哀伤无比,当真是百感交集,而他身子也竟开始微微颤抖,隔了一阵,才语带哽咽地开口:“原来你就是樱儿为我生的乖女儿,长得果真和樱儿有几分像,可惜你生下来我竟只抱过你一次……”
他说话简直无语伦次,说着还又抱住她,大手盖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不过乖囡还是更像我,这谁都不服的神气,同我一模一样。”
他边说还边很骄傲自得地低头“吧唧”、“吧唧”两口,在路铭心的脑门心上狠狠亲了亲,又把她往怀里揉,还抱着她晃:“我乖囡都长这么大了,快叫爹爹好好抱一抱。”
路铭心活了这几十年,第一次被如此热情的父爱弄得手足无措。
路家出事时她才三岁,对养父路之遥的印象,极为模糊,只记得他也有双大手,也总爱把手盖在她头上,抱着她晃一晃。
夜无印就更别说了,她刚出世他就死了,夜无印说只抱过她一次,那时她才刚出世,要能记得那就出鬼了。
后来她跟了顾清岚,顾清岚极宠着她,却生性淡漠,她小时候,他对她也只是和风细雨般的温柔多一些,还有略带严厉的谆谆教导,从未有这么父爱洋溢的时刻。
看他们父女相认得开心,兰残在旁就又幽幽地开口:“主上这些年极少从焚天剑中出来,若是出来,也必定会翻来覆去念着三个人,就是他沐叔叔,还有他妻子女儿。”
夜无印神色太激动,路铭心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他一出来就要跟自己抢顾清岚,别别扭扭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爹爹,没想到您老还活着,呵呵。”
兰残还嫌目前的情况不够乱一般,冷不丁又说了句:“路剑尊,若是你爹知道你曾杀过他沐叔叔一次,不知他会怎么想。”
路铭心一听这话,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
那边夜无印突然松开她,改为抓着她肩膀,令她看着自己,郑重无比地说:“乖囡,你兰叔叔说得可是真的?”
路铭心忙拼命解释:“那时我被奸人骗了,错伤师尊,我早就知道错了,如今护着师尊尚且怕护不周全,半点不敢再伤他。”
夜无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突然勾起薄唇笑了一笑,语气柔和之极:“乖囡,敢伤沐叔叔的人,在爹爹心中是天地间最不可饶恕之人。若是你真杀了他,爹爹也无法可想,只能先杀了你,再自裁谢罪,咱们父女一起到阴曹地府里,找他赔罪。”
此时的夜无印,虽微笑着轻声细语,但那寒星一般的眼眸中,却满是冷酷杀戮之色,只用看上他一眼,就知他说要和路铭心同归于尽,绝不是随便说说。
路铭心再无法无天,通身霸道气焰,在她自己那昔日杀人无数的亲爹面前,也还是显得太不够看,浑身汗毛竖起来过了一层又一层,连连点头:“爹,就算我自己死,也绝不会让人再伤师尊一分一毫,你且放心。”
夜无印轻舒口气,对她笑了笑,放开钳制着她肩膀的手。
路铭心的肩膀早被他大力捏得生疼到麻木,他还慈爱地笑着在她肩上轻拍了拍,以资鼓励:“这就对了,还是我的乖女儿。”
路铭心连连点头,脸上肌肉小幅度地抽了抽。
她才刚被夜无印的舐犊之情感动一下,就又被他用性命威胁,这感情起伏不可谓不大。
她一想,深觉自己这些日子来太过倒霉,她原本是打算将李靳的雪灵芝抢过来复活顾清岚,先将他灵根封起来好好求他原谅后,再把他的封印解除。
却没想到李靳比她更狡猾,先一步把顾清岚复活救走。
后来她再见顾清岚,想给他下禁神咒,将他掳回来继续实施先前计划,也不幸失手,还害顾清岚又受伤吐血,她也吓得狠了,不敢再轻举妄动。
再后来总算她各种赔罪忏悔,顾清岚肯带她一起行动,身边却多了个李靳还有莫祁,时时盯着她,跟防贼一般防着她做坏事。
现在总算她亲爹现身,却刚一出来,热乎话还没说几句,就又知道了她昔日造的孽,不仅不会给她撑腰,反而威胁要跟她同归于尽。
她这些日子,简直是各种伏低做小,在人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可这一切归根结底,皆因她当年错杀了顾清岚而起,她要找个人去怪,也只能怪自己,半点怨不得别人。
要不然按着顾清岚对她万般宠爱的样子,其他人就算看顾清岚面子,又哪里会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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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岚见了夜无印,心情激荡起伏,百感陈杂中却带着些欣慰。
哪怕他并不认为自己就是青帝,在知道了夜无印生平后,也无法再用昔日嫉恶如仇的眼光看他,难免对他有了些愧疚和怜惜。
现在见了他的剑灵之体,虽说过去已成定局,但总归也还是有弥补的机会。
他待心情稍稍平定,先查看了夜无印的灵体和法力,发觉他魂魄果然缺失了小半,剩余的魂魄虽说勉强可保持理智,但也正如兰残所说,时不时就会变得懵懂无知,退回几岁孩子一般的神识。
夜无印魂魄不全,顾清岚就无法再像相助樊昭璟一般,为他重塑肉身。
兰残将寄存着夜无印灵体的佩剑拿出来,就是见到了顾清岚神奇的法术,想让顾清岚也助夜无印复活,如今看了顾清岚脸上怅然的神色,也知盘算落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连顾真人也无法可想?”
顾清岚轻摇了摇头,按住胸口咳了咳,苦笑了声:“若要重塑肉身,也不是完全不可……不过却需将无印剩余的魂魄集齐。”
夜无印的魂魄是在死后散逸,重聚集齐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希望,也只是带他重回魔界,寻找到月华殿旧址,也许能在那里找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