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瑛还苍白着脸,若是换个人问他话,李靳恐怕都舍不得徒弟再累着,但顾清岚当然是不同的,李靳顿时又去哄徒弟:“锦瑛,你歇一歇告诉师尊,山上究竟是什么样子,师尊好回去给你出气。”
李靳对徒弟,大半就只有两种样子,若不然就是嬉笑怒骂言谈随意,若不然就是现在这般,将他们还当孩子一样哄。
沈锦瑛也和路铭心一样,几岁起就被李靳捡上了山,李靳与他而言,亦师也亦父。
自家师尊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几十年间他早就明白了,就轻叹了声,简要说了。
李靳离开青池山,也不过半个多月,这一二十日间,青池山却没一刻安宁。
发现李靳悄然下山的,也是沈锦瑛,他去请师尊给弟子们上早课,却发现李靳房中无人。
李靳往日下山散心,都会留封书信给沈锦瑛,交待下山上事务,这次却并没有书信留下,只是人不见了踪影。
沈锦瑛知道情形不对,却没敢声张,嘱咐和他一同去请李靳的师弟师妹们也不要说出去。
但这消息也仍是半日后就走露了,那日下午青池山的几个长老就带着人上门来问掌教下落。
沈锦瑛坚称师尊没有失踪,只是在房中闭关,那几个长老又怎肯放过他,一意要他请李靳出来。
好在崇光殿的结界是李靳亲手布下的,除了沈锦瑛之外,旁人轻易不能打开,沈锦瑛坚持不开,那些长老一时半会儿对他也莫可奈何。
如此僵持了两三日,却是玉瑶峰执剑长老樊昭璟也突然下了山,玉瑶峰峰主薛华真人称她是盗取法宝私通魔修,带了许多人前去捉拿,大战了几场。
原本青池山七位峰主长老中,只有凌剑峰的事天真人置身事外,此时事天真人却站了出来,要沈锦瑛将崇光殿的结界打开。
事天真人本就是李靳同门师兄,在青池山威望也颇高,这么一来,沈锦瑛却是再没有什么托词,只能仍是拼死守门。
那日事天真人带了其余的长老过来,说要替师弟管教下徒弟,沈锦瑛无奈迎战,自然是不敌被打伤,也被迫打开了崇光殿的结界。
李靳听着就冷笑了声:“我就知道诸葛暻那老儿不会不趟这浑水。”
诸葛暻自然就是事天真人的姓名,他同李靳和顾清岚一样,辈位颇高,旁人提起来一般以道号相称,以示敬意。
沈锦瑛却顿了顿,又说:“师尊,那日诸葛师伯将我打伤,却又秘密传音给我,说道我若是想师尊好,却不是要在此僵持,而是应速速下山,将师尊寻回。”
李靳“呵呵”冷笑:“他倒一贯如此两面讨好。”
沈锦瑛抿了抿春,没去反驳他,心中却知道自己师尊多半是嘴硬,事天真人和李靳看起来不慎和睦,其实却毕竟师出同门,比其他峰主更近上许多,危难关头反倒会相互扶持。
李靳果然随口抱怨一句,就不再提事天真人,而是问沈锦瑛:“于是除了你之外,还有那几个下山来寻我?你小师妹呢?”
李靳共有五个徒弟,前面四个都是男徒,唯有小徒是个女修,李靳平日里自然多疼爱小徒弟一些,也不舍得像骂前面几个徒弟一般骂她。
沈锦瑛沉默了片刻,才道:“除却我之外,四师弟也同我一起下山,我们分作了两方,各自跟在下山的同门里寻找师尊。”
李靳看了他一眼,沈锦瑛顿了顿又说:“二师弟在山上守着崇光殿,三师弟和小师妹……在山上时已站在了长老们一方,说我们不该隐瞒师尊失踪的消息。”
李靳不见了的事,一开始只有他们五人知道,既然泄露出去,肯定是他徒弟中出了内奸。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五个徒弟中,竟有两个都靠不住,连他最疼的小徒弟,也同别人站在了一起。
李靳在外躲了个清净,却不想青池山已是变数横生,连他自己几个徒弟,也各自分崩离析。
李靳向来潇洒,到此时也有些百味陈杂,“呵呵”冷笑了几声,不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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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岚在旁一直默然不语,这时叹息了声打破沉默,轻声说道:“李师兄,事天真人和沈师侄说得不错,青池山上形势险恶,你却仍是需回山一趟。若不然只怕还未等我们寻找到地脉异变根源,道修就已又复混战。”
当年青帝和魔帝之所以功亏一篑,就是因道修和魔修分别内讧不断,乃至他二人再惊才绝艳,也势单力薄,无法力挽狂澜。
李靳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却还是长叹了声:“我在青池山上,也实在是不知道该信谁听谁,只怕稍有不慎,仍是身败名裂。”
沈锦瑛一张俊美秀气的脸还白着,长长的眼睫上也还挂着一滴晶莹泪珠,微垂下了眼眸,低声说:“总归师尊是不信我,才将我留在了山上。是我无德无行,不足让师尊信任,也就不配做师尊徒弟。若师尊不愿带我,也不愿随我回山,干脆就在这里将我杀了便了。”
李靳看着他这样,只觉百爪挠心,狠狠怪自己当初为何收徒弟要看脸,如今这些小崽子们吃准了他命门,越发骑到他头上撒野。
他憋得脸色变幻,却仍是抬手揽住了沈锦瑛的肩膀,极轻地拍了拍,口中的语气也软下来:“快别说这话,师尊听着也难受极了。师尊若是不信你,也不会将什么都交给你,我是怕你们跟着我下山吃苦……既是如此,我先随你回趟山便是。”
沈锦瑛本是男修,又是年轻一辈中格外稳重老成一些的,今日为了将自家这个不着调的师尊带回去,不惜学着昔日小师妹的样子撒娇,也算是十分尽力。
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神色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那师尊什么时候启程随我一同赶回青池?”
李靳给他这句堵了一堵,抬头看到顾清岚,眼中的神色又是万分为难不舍:“顾师弟……”
顾清岚微微一笑:“李师兄,我也想过,我们如今若急着去独首山,也未必能成事,不若各自回山歇息一阵,待诸事平定稳妥一些,再一同过去。”
李靳就怕顾清岚仍是执意要去独首山,遇到什么危险他相救不及,现在顾清岚也说要回山,自然是回云泽山。
其实淮阴地界距离青池山不近,离云泽山却着实不远,御剑过去,也不过一两日路程。
顾清岚还又笑了笑:“我自复生后,也还未再回云泽,也该回去见一见凌虚师侄。”
他这么说,于情于理都说得通顺,李靳也放下心来,还是拉住他的手叮嘱:“顾师弟,你一定要珍重,不要轻易涉险,不管有什么事,都需赶快通知我。”
顾清岚也笑了:“李师兄,你此番回青池,却是要比我凶险得多……也请珍重。”
沈锦瑛在旁一脸郑重地道:“顾师叔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断不会让师尊受难。”
李靳看他脸色还煞白着,就又跟往日一样死板着脸,仍是开口闭口要死要活,顿时就被气得肝疼:“我养你们长大,是叫你们替我送死?我还不如养几头猪宰了来吃痛快!”
沈锦瑛早被他不如猪狗地骂得多了,仍是神色不动,却突然闭上眼睛往他肩上一靠。
李靳忙伸手将他抱住,情知他是故意为之,也不舍得放开,只气自己养的这些个孽徒,一个个招数倒是玩得顺手。
李靳一只手抱着闭目装死的沈锦瑛,另一只手在怀中摸了摸,却摸出来一张残片,递到了顾清岚手中:“七修子老头儿的东西……我先要了过来。”
顾清岚知道这就是七修子手中那片天魔残片,接住收了起来,缓缓点头:“我会细细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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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在房中坐了一刻,待原胤给沈锦瑛治疗完毕,稳住了他的内伤,就带着他一道又回了大殿内。
同沈锦瑛一道来这里的青池山修士,有二十多人,大半都是和他同辈的年轻修士,其中一女修李靳也认得,正是玉瑶峰主薛华的首徒温漓漓。
温漓漓原本就仗着女修身份和峰主首徒的地位,对沈锦瑛不是十分客气,如今更是颐指气使,在大殿上已经自作主张,将千琮门众人和灾民都处置了。
见李靳和沈锦瑛回来,也只装模作样地拜了一拜:“掌教真人,沈师兄,我是奉家师之命前来助千琮门处置内奸的。现下内奸已死,这尸首我却要带回青池山复命。至于千琮门众人,既然如此无用,我也要都带回去给家师发落。”
她口中的内奸,当然就是姜晔,人已死了,尸首她却还要带走,不仅如此,听那话中意思,竟是连千琮门,她都要一并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