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阵之前,倒是燕夕鹤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柄折扇,一边摇着,一边施施然走进营房。
他恢复了往日的公子派头,连药箱也不曾带,自然就是也清醒了过来。
路铭心看他觉得奇怪:“燕二,我尚且要师尊相助才能醒来,你是怎么自己醒过来的?难道你修为法力比我还深?那又为何次次打架输给我?”
燕夕鹤“呵呵”一笑,显得十分高深莫测:“也许是我善于隐藏实力,叫你看不出来。”
路铭心听着顿时瞪大了眼睛:“燕二,我知道你肚子里歪主意多,但你这样藏私,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顾清岚微弯了下唇角,开口道:“心儿,燕二公子能醒来,却不是因他功力比你深厚,而是他会比你更早察觉这里面诡谲失常之处。”
燕夕鹤笑着摇他那把扇子:“还是顾真人通透,我只不过这几日想了又想,总觉得我若真是神医,那我身边至少要有十个八个小厮伺候起居,再来十个八个貌美丫鬟捶肩揉背,要不然这神医当得也太寒碜了。”
他这哪里是神医派头,还是世家公子哥儿的奢靡习性,看来若叫人从骨子里改了自己往日行事作风,那也还真是艰难异常。
燕夕鹤这种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若叫他演上一两天神医,说不准他觉得新鲜,还能憋得住,演得久了那一身富贵毛病自然就都翻了上来。
他又是玲珑剔透兼之疑心重的人,不像路铭心和卫禀一样,来了这里后,不去思索其中吊诡之处,反而会来回思量,能自行清醒过来也不足为奇。
燕夕鹤说着,就上下打量路铭心和莫祁的戎装,看到一旁卫禀也换了战甲,就道:“既然你们都要出战,那我
路铭心看他打量了自己许久,还以为他打算跟着自己一起去,就道:“你不要跟来助我?”
没想到燕夕鹤断然地摇了摇头:“战场上刀剑无眼,如今我们又都没什么法力防身,我怎可去冒险?”
路铭心顿时气结,顾清岚在旁抬手画了道咒符,以指尖贴在她额上,而后微微笑了笑:“心儿,刀剑无情,你要小心一些。”
路铭心认得那是一道替身咒,若她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伤,却是要转移一大半到顾清岚身上,她顿时就吓得精神了:“师尊,你这是要我惜命怕死!”
顾清岚仍是笑了笑:“怕了也没什么。”
路铭心又忙着想扑上去抱他,却被他抬手制止:“心儿,莫要误了时辰。”
看路铭心脸露失落,他还又弯了弯唇角:“待你回来,再继续也不迟。”
路铭心听完眼睛顿时一亮,他说了“继续”,那她回来后岂不是可以多做些?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留恋,反而急不可耐般道:“莫师兄,老卫,我们速速出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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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外点起的兵马已列阵完毕,落日的余晖下,那些身着铁甲的兵士纵列如刀切斧画,这数万人聚集于此,亦落针有声,沉默如山。
北齐军容如此,确实已有问鼎天下的实力,只待筹谋全局的胆略和雄心,就可势不可挡。
李靳身着便服,和顾清岚燕夕鹤一起,站在城中点将台旁目送将士出阵,低叹了声对顾清岚道:“北齐欲夺天下,已累积了三代帝王心血,天下分久必合,若不是北齐一统南北,也必有王朝会将北齐取而代之。”
顾清岚微顿了顿,开口道:“李师兄可还记得,元齐大陆道魔之间的纷争,已有多少年?”
李靳也顿了顿,才道:“从我等这代修士往上再数三四代之久,回溯到诸神的时代……也许已有两千年。”
顾清岚看向他,微弯了下唇角:“两千年对于修士来说,也已不能算弹指一瞬,也许修真界也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
这些事李靳也不是未曾想过,就叹着摇头笑了声:“当年的魔帝和青帝,应是已有过这样的打算,可惜道魔之间分歧隔阂已久,若要一统,谈何容易。”
顾清岚笑了一笑:“如今地脉异变,天道已有倾塌毁灭的危机,岂不正是个联合道魔的好时机?”
燕夕鹤在旁听着只是不停摇扇子,听到这里也插了句嘴:“路师妹还总说我心机深沉,总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可我所图,也不是要燕氏在这风雨飘摇中可以全身而退,两位真人的筹谋,却不知比我大了多少倍。”
他这也算首次吐露心声,顾清岚也看向他笑了一笑:“燕公子不必过谦,只要有燕氏的两位公子在,燕氏自然还可鼎盛上数百年,这数百年间也可大有作为。”
燕夕鹤连连摇头:“修仙不比其他,道魔根基深厚,凡修也早已是置身事外的位置,也许道魔一统后,凡修更加式微下去,要更仰仗诸山门的真人们。”
他们在这里讨论元齐大陆的千载之计,也不过三言两语间,已可预见到数百年后天下大势。
顾清岚又笑了一笑:“在修士看来,凡人生若夏花、转瞬即逝,不需多加留心。可凡人却生生不息,繁衍不止,也许千年之后,元齐大陆却要换做凡人主宰……凡修却比道魔更要容易融入其中,成了主持大局的势力。”
他说这一节,其实却正是燕夕鹤心中所想,燕氏把持北朝政务,也比之先前更加多些,若哪一天燕夕鹤一个高兴,摇身做了北朝的帝王,也不是不可能。
李靳侧目看了燕夕鹤一眼,也正撞上燕夕鹤向他投来的目光,两人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掌控天下的杀伐决断之心,又各自微微一笑,尽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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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攻城之战,鏖战了一夜之久,待到长夜过去,东方发白,已是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淮阴城守将不甘弃城,在营房城中四处放火,想要玉石俱焚,却恰好天边乌云滚滚,不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晚秋本不应有如此大雨,这场大雨却浇熄了城中大火,令无数城中普通百姓不至于葬身火海。
战事平定,路铭心和莫祁以及卫禀又各自带兵在城中安顿俘虏,抚慰灾民,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才罢休。
那下了一天的大雨也在临近夜间变作了漫天的鹅毛大雪,她正穿着被淋了个湿透的战甲在指挥手下军士搬运物资,突然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就看到不远处的街巷中正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撑着一柄红油纸伞,雪衣乌发,宛如闯入这暗色城池间的画卷,对着她微微一笑,天地间霎时静谧无言。
她等不及地几步冲过去,不顾满身血污泥水,投身到他怀中紧紧抱住,隔了一阵才忙抬起头打量他脸色,又摸到他垂在肩上的乌黑长发,叹了口气说:“师尊的黑发果然看起来叫人没那么心疼了。”
顾清岚也不嫌弃她浑身脏兮兮的,反而抬手用衣袖擦去她脸上溅到的水渍泥点,轻笑了一笑说:“你若喜欢我黑发,即使回去,我也用障眼法遮住白发就好。”
路铭心又忙连连摇头:“不要,师尊白发更加仙风道骨一些,师尊怎样都好看,我只是看到师尊白发,就心疼师尊受过的苦。”
她倒又是颠三倒四,怎么都不行,顾清岚也就轻叹了叹,低头在她被淋得凉透的额上轻吻了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路铭心注意到他身侧无人,跟他形影不离的李靳已不见了踪影,就问:“李师伯呢?怎么不近身保护师尊?”
李靳在这里是个帝王,她倒觉得李靳还应是顾清岚的侍卫一样,要时刻跟在他身边护着他,顾清岚就笑着叹道:“他已找到卫道友,连夜启程回北齐国都……此时淮阴城已攻下,他回去后,就可说服重臣,御驾亲征到前线来了。”
路铭心又埋头在他胸前,深深吸了几口他怀中的清冽气息,将鼻间萦绕了一夜一日的血腥之气彻底冲淡,这才又抬头望着他:“师尊,你曾对我说过,修士要除魔卫道,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我们在这里做的事,也算不算为了天下苍生而战?”
顾清岚轻点了头:“以杀止杀,结束乱世纷争,虽不算上策,却也是为了天道绵延不绝,苍生安宁福祉。”
路铭心自修道以来,斩妖除魔无数,这一役却是她首次挥剑斩向凡人,听到这里,也终于放下这十几个时辰间萦绕心头的阴云,长长舒了口气:“师尊,你说要我如何,我就如何。”
顾清岚低头又在她额上轻吻了下,以示安抚,却没有说,以杀止杀,仍是犯下杀孽,然而这累累白骨下罪孽,若定要一人承担,那也尽数还报在他身上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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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们也都并没有想到,这一场战事,在李靳亲临前线督战后,有他们几人参与其中,也仍打了一年之久。
一年间战火绵延,北齐大军铁蹄,自北而南,又自南向西,他们六人,日日在战场之上拼杀,已仿佛连元齐大陆,修真盛景都渐渐淡漠远去。
一年后李靳将国号改为元气,定都金陵,此时已升任兵部尚书的顾清岚,也在大殿之上呕血昏迷,倒在了君王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