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华真人同孙惜影和温漓一样,都是水系灵根,但她就比自己徒弟功力深厚上了许多,哪怕不用冰雪之气,手上凝水诀的威力,也几乎到了可以匹敌冰系灵根的地步。
路铭心在旁看着,心中确实没什么底气觉得自己定然可以胜过薛华真人,但场上的莫祁,却显得游刃有余,还能衣带飘飘地摆几个尽显月渡山风度的姿势。
十几招走完,薛华真人眼看自己不占上风,顿时脸色更阴沉了些,目光中狠辣戾气也更明显许多,双指并出使出个御水法决,空中水汽霎时凝聚成滴,铺天盖地而下,却是滴滴飞旋如刀,沾身即可割裂血肉。
这一招很难保证不会误伤,因而论剑中大半都不会去用,此招一出,台下众修又都低呼一声。
只听闻过薛华真人狠辣名头,未曾真见过她出手的修士们,俱都暗暗咋舌,心道薛华真人那个血华真人的诨名果然名不虚传,也不知莫祁能否全身而退。
薛华真人并不在意是否伤及莫祁,一击落下,被莫祁以周身罡气将水滴弹开,却又凝聚重来,丝毫也不给莫祁喘息的机会,全然是不顾对方死活,一意取胜的打法。
莫祁原本不落下乘,此刻却不得不被逼得连连后退躲避,连周身真气也都被迫撤回防御。
其实若此时在场上的是路铭心,倒是不惧这水滴的剑雨攻势,她周身真火灵力暴涨之时,水滴一定还未沾到她就被蒸发消散。
莫祁是土系灵根,此时当然也可用法力将论剑台上基石震碎归为己用,也可以干脆将基石抬起以做防御。
但此前论剑大会上多半论剑为主,从无薛华真人这么无赖的打法,自然也就没有土系灵根的修士会不得不动用台上基石。
更何况月渡山修士往往自诩儒雅风度,莫祁此刻又是月渡山的脸面,怎肯用如此灰头土脸、狼狈万状的术法?
只见莫祁抬手一招,原本悬在空中的飞剑却已回到了他掌中。
论剑大会之上的修士,其实多用飞剑,一来攻击范围更广不说,还可以配合各种术法,二来也腾出手来能捏更多法决。
但若是将剑法修炼到无形剑气已是十分厉害的修士,却往往会将长剑握在手中,这也是绝顶高手和普通修士的区别。
越是剑法高超、剑气凌冽的修士,佩剑越会不离其手,莫祁昔日以剑法成名,此前却如擅长法术的修士一般运用飞剑,这时终于握住长剑,已是要动真格的征兆,台下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制胜的瞬间。
只见他长剑在手,手腕一番,雪色长剑上的剑气犹如实质,层层叠开,竟生生将周身近一丈的水滴全都震飞。
薛华真人轻哼一声,飞剑也撤回手中,与此同时,那漫天水滴也随她剑意汇集而起,如虹流惊瀑,直向莫祁而去。
她能身为青池山玉瑶峰峰主,法力犹在绝圣真人的关门弟子樊昭璟之上,也并非浪得虚名,此时持剑在手,剑意强横,比莫祁也不差多少。
二人都握了剑,改由剑术比拼,剑气相撞,只将论剑台周围的结界都震得嗡嗡作响。
李靳在台上看着戏,还抬了手,命守着结界的弟子再将结界加固一下,免得剑气溢出来伤了人。
论剑大会开了三日,也直到这一场,才真正能算是论剑,而不是术法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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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铭心也顾不上跟到顾清岚怀中腻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看到的自然和普通修士不同。
先前他们还都在琉璃镜的大千世界中时,顾清岚就说过莫祁对剑法的悟性天资还在她之上,若路铭心能利用在镜中那两年时光进益不少,那么莫祁也必定能获益良多。
如今路铭心看着,也确实看到莫祁已将那个大千世界中的枪法,融入进他原本潇洒肆意的剑法之中,剑光如龙亦如电,翻转在薛华真人的水雾剑气合击之中,当真犹如玉龙现世。
同法术相搏优势明显不同,剑术较量确实险象环生、瞬息万变,在普通修士眼中,只觉看两人用剑气相斗,却还要比华丽的术法更加动人心魄,叫人不能喘息一些。
路铭心却在看到莫祁唇边带笑,一剑刺出后,就松了口气:他确实有从薛华真人剑下全身而退的底气。
只见场上那一剑悬在薛华真人额心,恰恰将她眉心一点刺破,留下一滴艳红的血滴,滑下落在了她佩剑之上。
场上随着她剑气而动的水滴,此时已俱都化作了粉尘,纷纷落下,仿佛落雪一般,将她脚下的地面盖了一层。
那是莫祁在和她比剑之时,以土系灵根操纵场上飞扬的尘土,将她那些水滴渗透,归为己用。
薛华真人出手极狠,真输了倒也没有再趁机做些手脚。
仿佛她也清楚,无论再如何挣扎,也不过徒增羞辱,又或者她自己出手极狠,也怕自己若不服输,对方也下了狠手,到时得不偿失。
往往最狠毒之人,也是最怕死的人——当那些阴狠的诸般手段用不到自己身上时,人总是不会怕痛。
莫祁后退一步,收剑入鞘,就如同卫禀方才一般,负手淡淡道:“薛师叔,承让。”
薛华真人一言不发地收剑立场,论剑大会这才开到第三日,短短两场之内,她和徒弟先后落败,输在莫祁手中不能算冤枉,但玉瑶峰此次的名次,却会非常难看。
她也不去擦额心那滴血迹,就这么下场走到自己的弟子之中,开口冷冷道:“都随我回玉瑶峰吧,我等还要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些弟子们自然不敢吭声,都紧跟着她踩了飞剑,结伴离开,唯有一个女修略顿了顿,回头望着高台上的李靳,抿了下唇似是有话要说,见李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又只能黯然走了。
路铭心注意到了,也能记起来这女修之前自己曾在李靳那边见过,应是他的小弟子,往日颇得李靳疼爱,李靳对她也总是和颜悦色。
却不知她什么时候混到了玉瑶峰的修士中,不仅衣饰略有变化,连神色精神,也远不如在尊剑峰时意气风发。
她想起来之前沈锦瑛寻到翠叠山见了李靳,这个小师妹却是不曾跟随着一起去,后来李靳也再未提起来自己的小弟子,隐约猜到可能李靳失踪之时,这个他平日里最疼爱的小弟子,却是站在了外人那一边。
如此虽不算欺师灭祖,其实也相差不远,李靳未曾公开将她逐出师门,只将她流放到玉瑶峰上,已可算念着旧日情谊了。
路铭心想着,又回头看到顾清岚,忙庆幸自己还可在师尊身边承欢膝下,顿时就又抱着他手臂,在他怀中蹭了一蹭。
顾清岚看她注意到了李靳的小弟子,又看到她脸上神色,当然猜得到她心中想的什么,微叹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边莫祁得胜归来,回到月渡山修士坐着的位置上,卫禀却一直站着等他,见他回来,还忍不住上前,压低声音轻问了句:“师兄,你伤到何处了没有?”
薛华出手狠辣,卫禀看在眼中,生怕莫祁还是被无形剑气伤到,故而赶紧来问。
莫祁明明无事,却还是抬手捂了胸口,苦着脸低声道:“伤是没伤到,就是让师弟给气到了。”
卫禀先是神色紧张,听到他这句后,明白过来他是在调笑,顿时又涨红了脸,狠狠骂了句:“我看很好,还没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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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祁和薛华真人这一场,已算是今日的加场,这场之后,论剑大会第三日结束,到了第四日,才真正是高手如云的决胜现场。
路铭心的第一场论剑,也就在第四日,对阵的是金陵楚家的第一高手,楚家的家主楚衍。
楚衍既是楚婉的同胞哥哥,算起来是燕夕鹤的亲舅舅,那日在燕丹城中,虽说楚婉已被魔物俯身,但到底是路铭心下手将楚婉杀了,燕氏放出了那种消息,但过后不至于不对楚家的人交待清楚。
楚衍也很可能知道楚婉命丧在路铭心之手,路铭心没机会遇到薛华真人,反而上来就同此人对上,也不得不说铜壶法宝也不知是否有灵,竟如此喜欢捉弄人心。
因为第四日有自己的论剑,路铭心头一晚还很是跟顾清岚撒了娇,扑在他怀中不停蹭来蹭去,今日在他的注视下走上场去,又看到楚衍那同楚婉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就暗暗吸了口气,拱手对楚衍道:“楚家主,请。”
楚衍望着她,神色却平平无波,仅是拱了下手,不曾开口就拔剑攻来。
这一场其实并无悬念,楚衍毕竟只是凡修,楚家也并非燕氏那样实力煊赫的世家,他能被排在第四日论剑,已是看着他是世家家主的面子。
其实楚衍此前并未来参加过论剑大会,此次前来,也不知是像燕夕鹤那样,只是为了一观琉璃镜,还是为了会一会这个杀了自己妹妹的路铭心。
总归路铭心不知为何,对着他下手之际难得多了几分克制,胜负决出的时候,楚衍也还是毫发无伤,仅是被击落了佩剑。
楚衍站在论剑场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击落在地的佩剑,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神色犹豫,还尤带几分歉意的明艳女修,也只是轻叹了口气,捏了个法决,将佩剑召回鞘中,拱手道:“惭愧。”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论剑台,燕夕鹤在台下等着他,看他下来,忙凑过来喊了声:“舅舅……”
楚衍却视他如无物,径直走出了论剑场。
路铭心在场上又犹豫了一下,这才下场回到了顾清岚身侧。
顾清岚抬手摸了摸她头顶,微微笑了笑:“恭喜心儿,赢了第一场。”
路铭心趁机扑到他怀中抱住,趴在他胸前低声说:“师尊,我往日是否真的太过霸道?”
其实在她和顾清岚同去过那个大千世界之前,路剑尊心中从来是没有“愧疚”二字的,她只觉这天地间强者为尊,弱者的血泪皆是因不够强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同情怜悯。
但在那个大千世界中,她连年征战,看多了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看多了那些凡人间的生死离别。
凡人之一生,在她看来实在是微渺如浮尘,但那些人却仍是不肯放弃哪怕一线活着的可能,在强大如巨兽般的天命下挣扎。
而在那个大千世界中,她被限制了法力灵根,其实也并不比那些凡人强大多少,一样会累、会受伤、会死,也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身为一个凡人的感触。
她斩杀楚婉之时,当机立断,现在想来也不后悔,若再来一次,她也不会继续放着入魔的楚婉害人,只因她已不是人,而是魔物,斩妖除魔,乃是修士的本分。
但却不知为何,在面对着楚婉的兄长之时,她会心生愧疚,乃至怯意。
顾清岚揽着她肩膀,微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心儿不是太过霸道,而是并未触及大道。”
路铭心愕然片刻,抬起头望着他:“师尊,那我如今触到大道了?”
顾清岚却微微笑着不答,反而低声问:“心儿,紫昀本也应今日上场,却不知他为何弃了论剑,并不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