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阔无意间瞥了眼她的手,它们像两片花骨朵一样托举着青花瓷大碗,小巧的,好像托不住,橘色的烛光氤氲着,如温润的美玉,宫女不像宫里娘娘那样蓄长指甲涂蔻丹,也不能戴戒指和首饰,只有袖子上那片绣得精致的绿萼梅花纹衬托着,却更显出天然去雕饰的美。
他从她手里接过碗,尽量不碰着她的手,而后用瓷勺舀起一勺,抿了口,不冷不热,正好入口,他微微颔首,又舀了勺入口,“你饿不饿?”
“奴婢……不饿,”苏禾咽了口唾沫,她不敢饿。
沈阔也就懒得再问,当着苏禾的面,慢悠悠地把那碗面和汤都吃完了,而后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双手,状似无意地问:“你爹在家里都怎么骂我们这群阉人?”
“公公,奴婢的爹爹从不当着奴婢的面骂人,况且奴婢是家中庶女,爹爹极少关照,话也难得说一句,更别提听他骂人了,”苏禾一本正经地望着沈阔,“再说了,督主和您在宫里为皇上分忧,照顾皇上起居,是大功臣,奴婢的爹爹怎会骂您们呢?敬还来不及呢!”
沈阔哼笑了声,将帕子往托盘里一丢,唤门口的小内监,小内监立即进门把残盏收拾了,至于那碟没动的绿豆糕,愣是没给苏禾尝一个。
接着沈阔也起身要走,苏禾忙道:“公公,上回奴婢用脏了您的帕子,过几日奴婢绣个新帕子给您,您一定要收着。”
沈阔不置可否,转身出门,走进这夜色……
清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禾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吁了出来,她忧心了一下午,以为自己会沦落得荣儿那般下场,没想到有惊无险,还顺带攀上了沈阔,他没开口拒绝她为他绣帕子,她就当他答应了。
如此,苏禾在屋里盘算了整夜,就如何抱上沈阔这粗大腿,她已有了初步的计划。
次日一早,苏禾坐在椅子上朦朦胧胧睡去之时,小内监打帘进来,翘着兰花指直戳她的额,“没心没肺的奴婢,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起来!”
苏禾猛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在司礼监,立即纵起身向那公公请了个安。
“赶紧回你的针工局去!”那小内监拿拂尘赶她。
苏禾璀然一笑,“诶,奴婢这就回,”说罢欢喜地掀帘出去,一路头也不抬地走出了司礼监,外头鸟鸣啾啾,抬眼看看初升的日头,人还活着,真好!
回到针工局,苏禾头一个要去向林姑姑报到,走到东直房门口,正听见里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昨儿小德子回来,你瞧见他的脸色没有,听说今儿就起不来床了。”
“只知道小德子,你没听如兰说荣儿叫打死了么?”
“有这等事?那苏禾呢,苏禾也没回来,该不会也……秀吉,苏禾今早回来了么?”
“回来?哼!我看她八成是回不来了,”秀吉的声调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荣儿这样老实的都没回来,她一个出头冒尖,争着抢着要去给惠妃娘娘送衣裳的,不定做了什么事呢,还能回来?”
“别这样说,好歹与你睡一个屋子的。”
“正是如此才不回来的好,三人的通铺两人睡才宽松嘛!”
“哈哈哈,你打的好算盘呀!”
苏禾心头火起,就要摔帘进屋,忽眼角余光忽瞥见明间儿檐下林姑姑在向她招手,她只得敛了火气,快步走过去向林姑姑问安。
“你怎么样?受罚了么?”林姑姑拉着她的胳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姑姑昨儿央黄公公去司礼监为你说情,黄公公不去,姑姑也没法子。”
“多谢姑姑惦记苏禾,”苏禾说着,将昨日情形都告诉了她。
林姑姑叹了口气,不敢深究那些事,也不敢抱怨司礼监,只道:“去洗漱了用过早饭便到文绣那儿去,她会拿花样子给你瞧,你这几日先跟着她绣娘娘们的吉服。”
七月二十八皇后的寿宴,各宫妃嫔都想在皇帝面前出风头,赶着命针工局做衣裳,花样又多,个个又爱挑拣,为绣她们的衣裳,针工局人手几乎不够,林姑姑只好命苏禾补上,因林姑姑见过她的绣品,比正经绣工绣得还好。
“姑姑,奴婢只给家里人绣过衣裳,怕绣得不好,”这自然是谦词,苏禾和她娘在家时日夜做针线,因嫡母故意磋磨,府里的针线宁可不叫下人做,都丢给她们娘俩儿,加上苏禾有时也绣些帕子请二门处小厮拿去卖,贴补母亲,因此绣工奇好。
“我看你底子不差,跟文绣学一学自然便会,”林姑姑道。
苏禾这便应声去了。
……
如今才过处暑,天儿还热,人易犯困,因而针工局允许奴婢们每日午歇两刻钟。苏禾做了一上午的针线,十分费神,于是用罢午饭便赶紧回去补觉。
人还在檐下,便听得屋里咯咯咯的笑声。
“毓贞,你的蔷薇硝不是用完了么?苏禾那儿还一瓶没开封的,你拿去得了,”秀吉的声音。
“这样不好吧?”
苏禾双手紧握成拳,放轻脚步走到南窗下,往里一看,便见赵毓贞坐在镜台前抿头发,镜台好像重新收拾了,本放着三个人的胭脂,她的那盒却不见了,而秀吉正坐在她床上,将她的薄被掀起来一甩,“她盖过的被子也可扔了,”说着又去扒拉她的枕头,“枕头里塞的荞麦,我说怎么夜里她翻个身就窸窸窣窣的,”待翻开枕头,见底下压着一方帕子,她立即拾起来,“这是……”
苏禾忍无可忍,三步两步走到门口,帘子一摔,“谁叫你动我的东西?”
两人纷纷朝苏禾看来,赵毓贞惊得梳子都掉了,秀吉更脸色大变,指着她,“你……你怎么?”
“我怎么?我没如你的意死在司礼监,你很失望吧?”苏禾大步走进门,直冲到秀吉床上,将她的被子和枕头也掀翻。
赵毓贞忙起身过来打圆场,“回来了就好,秀吉听信外头的谣言,以为你……”说罢去拉苏禾,“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