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苏禾及何监工正由李监工和另一小太监押着进了德胜门,直往慎刑司去,昨儿那样冷,苏禾直冻了一夜,今早脸色便不对了,这会儿头也昏昏,脚也沉沉,耳边塞满了何监工的啰嗦:“苏禾,你那儿怎会有本淫书,便有也得好生藏着啊,搜出来可好了,他们非把你同咱家凑到一处,你说冤不冤?”说罢又向李监工道:“老李,你也不向乌雅替咱家姑姑求求情,虽然日常咱们两个少不了斗嘴,可到底认得十几年了,你就这样看着咱家被司礼监剥皮?”
李监工神色为难,心肠又有点软了,何监工见状,还要再动之以情,苏禾却打断道:“何公公,不必说了,这事儿八成就是李公公和秀吉弄出来的,你还指望他救你?”说着,喘了两口气,她此刻眼前都是模糊的,若非有人搀着,就该倒地了。.qqxsnew
“什么,老李?你……你这是恨不能我死啊!”何监工面上悲愤,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原先你老老实实还有三分良心,自从秀吉来了局里,你便生生被她教坏了,连陷害人的事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了,好,今儿咱家要命不该绝,非绝了你们两个的命不可!”
李监工只作没听见,调开视线望向别处。
也不知走了多久,苏禾觉着四面的寒风几乎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穿透了,才终于到了慎刑司。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去了,只觉自己由一双手递给了另一双手,她由那双手搀着进了个黑黢黢的屋子,半分力气也无,再由那太监搀着坐在官帽椅上,姿势也没换一下,就那样歪歪地坐着,目光在屋子的四面墙上扫了一圈儿,都是刑具,五花八门的刑具,当日在司礼监受刑的画面又涌入脑海,毫无血色的唇忽的颤抖起来。
当初在司礼监受的刑再来一回,她真不如此刻便一头碰死。
那头,李监工已把物证交齐,案情也交代了一遍,便自回浣衣局去了。何监工就在苏禾的隔壁屋,似乎也无人审问他,静静的,两边都静静的,静了许久许久,就在苏禾脑子愈来愈昏沉,几乎要睡过去时,终于有个小太监进来,掐着尖细的嗓子道:“哟,进了慎刑司还能睡得着,您心可真大。”
苏禾撑开眼皮子看向那太监,“您怎么还不审啊?”她感觉自己浑身滚烫,应当是发热了。
“不必审了,咱家你们就是遭人诬陷的,”说着,拂尘一扫,立即两个小太监过来,把苏禾搀起来往外走。
苏禾已然懵了,慎刑司就是这么审案子的?连个过场也不走?
她由人搀着出了门,见隔壁屋里何监工也出来了,他方才来时还是一脸黑沉,这会儿已经扬起了笑脸,不住奉承身边那鼓着大肚皮,走得悠悠闲闲的老太监:“断案子还是慎刑司在行,审也不必审便看出来奴才是遭人诬陷,只是……只是……”
“不必只是了,好生走着罢,”那大腹便便的太监说罢,揣着手大步往前去了。
于是午饭后,苏禾和何监工绕了个的弯,又被送回浣衣局。
局里吵吵嚷嚷的,无一不是在说苏禾和何监工的事儿,当大门打开,几个离得门口近的看见苏禾和何监工由个大腹便便的老太监领着进来时,都傻眼了。
一行人从檐下走过,更多人瞧见了,也都闭了嘴,声浪渐小,于是秀吉的声音便显得大了,她此时正背对大门口立在一木桶前,同一浣衣婢说话:“苏禾也真是能演戏,险些便把我唬住了,若非我杀个回马枪,就让那骚蹄子躲过了——诶,你拉我做什么?”秀吉被身边不住拉扯,使眼色,这才终于回头看,望见檐下正死死盯着她的苏禾,如遭雷劈,“怎……怎么又回来了?”
这时明间儿里的掌事太监、乌雅姑姑和几个监工都快步走过来,看见苏禾和何监工由慎刑司的太监亲自领着回来了,万分愕然。
“王公公您用午饭了么?您要不嫌弃,就在这儿用点儿?”除了掌事太监,乌雅姑姑等人都忙向这大腹便便的太监行礼。
王公公双手仍揣在袖子里,凛冽北风吹得他的黑冠略略歪斜,他不耐烦地伸手扶正了,冷声道:“天寒地冻的,你们不在屋里待着,倒很会给慎刑司找活儿嘛,”说着拂尘指了指苏禾和何监工,“他们俩的事儿已审清楚了,这小宫女秀女出身,手上有一本教习嬷嬷给她的书,让她学着伺候皇上的,带到这儿来虽然不该,倒也不必说她秽乱宫闱,与太监对食,这个你们浣衣局的监工,脱了衣裳在自个儿屋里歇息,身边也没躺着人,不过有根长发便判有奴婢与他欢好,你们浣衣局比慎刑司还会断案子嘛!”
“是,是是是,不,不不不,不会断案子,咱们哪会断案子呢,”一监工扮上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奉承道。
“得嘞,人给你们送回来了,再为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烦扰咱家……”王公公啧了声,拂尘一甩,转身往门口去,李监工忙上来相送。
局里仍是鸦雀无声,乌雅姑姑见苏禾支持不住要倒的样子,忙压低了声命:“你们几个,赶紧放下衣裳把她送屋里去,快!”
于是,苏禾由她们送去屋里安置了。
待王公公离去,浣衣局大门阖上,乌雅姑姑等人进了明间儿,局里立即炸开了锅,“慎刑司竟把人送回来了?你说新奇不新奇?那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儿啊,管你有罪无罪,只要不是主子们关切的案子,人证物证又俱在的,一律按宫规处置,谁真审问呢?”
“哎呦,这苏禾背后不是有人么?”
“那也不应该呀,都跟何监工做出这等事了,沈管理能放过她?”
“兴许人家真冤枉呢,你不觉昨晚这事蹊跷么?”
“细细想来,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