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瞪大眼望着芸儿,“赏赐我?”她心道事儿都过去几个月了,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派赏赐,细细一忖便明白了,是苏姑姑,当日苏姑姑走时便说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为她求情,将她调离浣衣局,没想到她真记得。
而当日林姑姑的案子已经告结,苏禾与此案无涉,明面上已翻篇,连太后也不再追究了,只是黄程私心把她拘在浣衣局,沈阔奈何不了司礼监秉笔黄程,可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她的话,司礼监不能不从。
这时有德接过话:“可不是赏赐你嘛,那姑姑听说你不在,便说皇后娘娘有口谕,往后的吉服都要你来绣,要把你调回针工局呢!所以少监才派了我和芸儿姐姐同来,接你回去,年关将至,要赶制各宫吉服,局里事儿忙得很,多个人多份力,况且你的绣技多好,是吧芸儿姐姐?”
芸儿颔首说是。
苏禾喜得站起身,在火盆前踱来踱去,口中喃喃:“真是天降大喜,没想到我还能够回去,我……我可真高兴,”苏禾说着,拉了芸儿和有德的手在手里捏着,笑得傻子一样。
“可我看你在这儿活得比在针工局还自在呢,你舍得回去?”芸儿笑道。
“这儿再自在,也是皇城之外,我更愿意待在里头,”苏禾道。
芸儿伸出食指点了一点她的额,笑道:“看来你志气高,若是我,宁可在这儿享清福,说起志气高,毓贞被挑去伺候文贵妃的事儿,有德可告诉你了?”
有德道:“我就怕苏禾听了心里不自在,一直瞒着,芸儿姐姐你倒好,一来就说了。”
苏禾想到自己离开浣衣局时,文贵妃确实要挑人来着,原本已定下她,谁知出了林姑姑的事儿,把她也牵连进去了,没想到最后好处落在赵毓贞头上,大约这就是命。
她只是笑笑,“毓贞上去也挺好。”
有德却是冷笑一声,“我瞧着她是使了什么手段,文贵妃本要挑个针线活儿好的,局里绣娘多得是,轮着谁也轮不上她,我同她一起给娘娘们送过几回衣裳,她这人……别扭得很,我也不知怎么说,”
芸儿也摇着头感叹:“说不准的,人各有命,当初你和毓贞、秀吉三个住在一屋,如今各有各的去处了,诶?秀吉呢,她也在浣衣局不是?”
苏禾面色微僵,缓了会儿,粗略把她在浣衣局的所作所为及她“意外而死”的事儿向芸儿说了。
几人不免又感叹一回。
“她性子太躁,运气也不好,才沦落到这地步,你说毓贞原先同她多好,怎么也没来浣衣局看她,”芸儿自顾自说着,抬眼间,察觉苏禾面色不对,想到她往日同秀吉不对付,忙止住话头,拍拍她的手道:“不说她了,今儿我们是来接你的,你赶紧收拾东西,今儿就跟我们回局里去。”
“这就回去……”苏禾略一沉吟,立即斩钉截铁道:“好,我就去收拾,立刻走!”
芸儿推有德,“你去给乌雅姑姑说一声,”有德道了声好嘞,也掀帘出去了。
乌雅姑姑等人听说苏禾要走,一万个欢喜,心道总算把这尊菩萨送走了,从此沈阔再不会寻浣衣局的麻烦。
苏禾和芸儿在屋里一齐动手收拾包袱,两奴婢要进来帮忙,芸儿给苏禾使了个眼色,苏禾会意,支使她们去做旁的了,而后问芸儿:“芸儿姐姐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芸儿坐在榻上给她叠长袄,压声道:“你在浣衣局能有好日子过,听说都是内官监的沈管理出力,我来时还问有德,你同他什么干系,有德支支吾吾的,你知道我的脾气,说话最不爱拐弯抹角,我问你,你要老实同我说。”
什么干系,苏禾也不明白他们是什么干系,只道:“我就是认得他,并没什么交情。”
“没什么交情他一次次护着你?上回在针工局红芍几个想捉弄你,把两匹锦缎藏起来,他看见了也是二话不说把人罚跪墙根了,苏禾,我说这些话你可别以为我嫉妒你攀高想拉你下来。”
“芸儿姐姐哪里话,您就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就直说了,沈管理这样的人做不得靠山,他实职只是内官监一小小管理,听说本事确实不小,做掌印也绰绰有余了,为何还没上去,就是他那干爹故意压着,既用他办事,又不升他的职,他的权都是虚的,一旦他干爹踢走他,你想想他什么下场,到时你再牵连进去,天爷啊,我想也不敢想,宫里他的仇敌怕要把你剥皮抽骨了吧!”
苏禾一阵心惊肉跳,不是为自己,是为沈阔。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私心把沈阔当作知己好友,若沈阔落得这下场,她苏禾在皇城里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芸儿姐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苏禾问。
芸儿双唇抿了抿,望着苏禾,欲言又止的,苏禾待要再问,忽听见檐下一阵脚步声。
“你们收拾好了么?”有德掀帘进来,呵出一口白气。
“好了好了,就好了,”苏禾应着,把青缎包袱打了个结。
接着,苏禾和芸儿、有德,一人背一个包袱一齐出了门……
前院里,三十多个浣衣婢或站或蹲,在严寒的北风中搓洗着衣裳。
她们见苏禾等人从廊上过来,身上都背了包袱,眼中渐露出羡慕之意。
发配到这浣衣局的,少有能走出去,她们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苏禾呢,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逃离这儿。
在这里没有一日是好的,起先受秀吉的鞭打和老宫人们的编排,后头搓洗衣裳洗得手起冻疮,又被人诬陷与太监对食,最后她甚至失手杀了人……qqxsnew
她忍不住回望了眼自己原先住的杂物房,屋顶的雪已融了小半,屋檐下滴滴答答滴着水,房门拉开了一道缝,李监工在门内,一双死寂的眼直直望着她。
苏禾心虚地调开视线,快步出了大门,从此秀吉的死只会成为浣衣局老宫人口中无关紧要的谈资,她苏禾便只是这无关紧要中的无关紧要,她发誓永远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