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太后的慈宁宫摆下大宴,帝后及宫妃前往,除了御膳房、司苑局等,其余各处的奴才们都松散,尤其御马监针工局等署门内,几乎都在吃酒玩乐。
沈阔向来不与人亲近,他一大早给沈莲英请安送了年礼后,便拎着壶花雕去了北五所,把酒赏给了看门的,那守门太监便把冯婕妤喊了来。
沈阔蹲在四方孔洞前,从怀里掏出一包红枣桂圆糕递给门内的冯婕妤,“娘娘,又过年了,这是您喜欢吃的枣糕。”
冯婕妤探出只鸡爪子似的手接过去,立即揭开帕子,捻起一块绵软的枣糕咬了口,一面咀嚼一面道:“公公,昨夜这场雪下得真大呀,本宫冻得都睡不着了。”
沈阔微微蹙眉,手伸进孔洞里握了握冯婕妤的手,果然冰凉,他道:“天儿寒,娘娘快回去躺着,躺在被窝里吃,待会儿奴才再命人送棉被棉衣来。”
“好,好好好,要他们快些送来,要快些。”
沈阔应是,看着冯婕妤起身往里去了他才起身,命看门的几个:“娘娘夜里冷,送一床棉被和两身棉衣进去。”
守门太监却为难了,“沈管,棉被倒是有,女子穿的冬衣却没有,要不奴才把自个儿的衣裳——”沈阔抬手打断道:“罢了,冬衣咱家来想办法,棉被你去张罗,”说罢又叮嘱他们好生看顾冯婕妤,便自去了。
要临时赶制一身冬衣还得几日功夫,不如找人拿现成的,而沈阔熟识的宫女便只有苏禾一个,且苏禾与冯婕妤身形相当,于是他快步出了顺贞门,直奔针工局。
到了针工局,局里人却说苏禾去内官监了,沈阔心中窃喜,踏雪往内官监赶。
此时已是正午,暖阳当空,远处屋脊上的雪好似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晶莹耀眼,走在各监夹道里,靴子踩入雪中,窣窣有声,周围热闹可闻,几个扫雪的奴才见了他,忙殷勤地上来问好,“沈公公,奴才给您拜年了!”
沈阔低低嗯了声,步履不停,继续往前……
走到内官监门口,不见苏禾,他大感失落,肃着张脸跨进门,大步回了自己屋。
进门便闻见一股炭火气,沈阔屏住呼吸,他素来不爱这味道,再冷也不过去别人屋里暖暖手,自己屋从不生火盆,于是他满脸不悦,“李贵,你怎么办事的?”
“怎么了?”这时里间的蓝色撒花毡帘被掀开,苏禾款款走了出来。
今日正月初一,苏禾穿了新衣裳,正是上回左少监送来的湖青色短袄,配月白马面裙,裙摆、袖口及领缘处绣一色缠枝莲纹纹,精致繁复,头梳寻常宫女式样的发髻,因不能簪金戴银,苏禾很有心地在髻上簪了两朵小小的湖蓝绢花,另贴了镶水晶的鬓钿,像小花星星点点洒落在发间,温婉清雅。
仿佛一阵清风迎面而来,沈阔愣了下神,立即错开眼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禾哦了声,也窘迫地垂下眼眸,“今儿新年嘛,我自然要来瞧你,李公公见我在外头站着,怕我冻坏了,便让我进屋来等了,我看你屋里没生火盆,便……你进屋不把披风解了么?”
沈阔才反应过来,忙忙抬手解颈下的绦带,然心里太乱,手上也乱了,解着解着反打了个死结,苏禾见如此,两步走过来作势要替他解,沈阔却背过身去说不用。
苏禾低头抿嘴笑了,她还没见过沈阔慌乱无措的模样,上回喝醉酒吻她时不是很不可一世,说要教她如何伺候皇上么?原来也知道害羞。
终于沈阔解开了披风,他深吸一口气,苏禾也转过身去,自然而然地接过披风,掸去上头粘的雪花,而后摊开放在铜丝罩上让火烤着。
沈阔道:“上回……”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上回我喝醉了酒。”
苏禾脸上微微泛红,“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不然我也不会来瞧你,今儿我来,是有正经事同你商量。”
沈阔这才恢复平常神色,在铺着凫绒毯的官帽椅上坐了,“有什么事直说。”
苏禾蹲坐在火盆边烤着火,“皇上的荷包我绣好了,我想着近来宫里这个宴那个宴的,皇上事忙,不该用这小事去叨扰,公公您比我更了解皇上,您说什么时候去最好呢?”
沈阔一声轻笑,冷冷吐出两个字:“元宵。”
“可那日宫里也有元宵宴……”
“皇上从不赴元宵宴。”
苏禾长长哦了声,“多谢公公提点。”
沈阔心已灰了大半,心道苏禾果然满眼只剩下皇帝,原来奉承他时还知道绣个帕子,如今要寻他帮忙什么也不送了,一想到那双为他绣过帕子的手又为另一个男人绣荷包,他心里便冒火。
然他哪里知道苏禾也为他绣了个荷包,只是昨日阴差阳错给了有德,才空手来了。
这时沈阔也想起件正事,问她:“你可有多余的冬衣?”
苏禾疑惑地望着他,“有啊,我本就有两身,在浣衣局时有德不知从哪里给我搜罗了两身半旧的,后头回了针工局,少监又给发了三身冬衣,我都穿不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你回去拿两身来,我有用处。”
苏禾心道他个大男人要女子的冬衣作甚?
沈阔又道:“冯婕妤在冷宫,没件像样的衣裳过冬,你挑最厚的来,新旧不打紧。”
食指碰着被火烤得热烫的铜丝罩,苏禾唔了声,猛收回手贴着耳朵,“原来是她啊,我这就把最厚的两身冬衣捎过来,”说着站起身,大步往外走,看也不看沈阔一眼。
一出门,便见李贵对插着袖子过来,笑问她:“沈管方才是叫咱家呢么?”
“我不知道,”苏禾气呼呼的,绕过他径自往外去了……
冷风扑面,鼻子发酸,苏禾心里万分委屈,其实她过来只为探望他,其他都是幌子,沈阔倒好,得空便去冷宫看冯婕妤,一点儿不想着她,果然浣衣局那些老宫人说得不错,他们原先就是对食,情谊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