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呢?”叶未央问道,她知道,白欢喜家中同她一样,甚是贫困,而且还是个单亲家庭,那个女人虽然重男轻女,却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她名义上还是有母亲的,想到这里,她莫名的有些优越感。
很快,她又压下这种不道德的优越感。
她道:“刚刚听你说,你要放弃手术。”
白欢喜点头:“对,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救他,你呢?”
“和你情况一样。”
白欢喜笑了笑道:“你还好,还有个妈可以依靠,我以后可就成了孤儿了。”
她笑着说出这句话,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伤感。
白欢喜那时是真的有些感伤的,从此以后,她就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啊,风中柳絮,水中浮萍。这世上啊,她再也落不下来。
她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她绝望至极。
叶未央闻言只是笑了一声,收拾了所有不道德的想法之后,她冷静下来了。
她道:“我有这样的妈,跟没有一样,反正她心里只有她儿子,就算我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管我的。”
白欢喜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样的人,该不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吧,所以这辈子才招来这么多不顺。”
“也许吧。”面对白欢喜说的话,叶未央不以为然道,“就算如此,我也没有后悔的,一生的艰苦那又如何?我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白欢喜意识到眼前的女生和她不一样,即便在同等绝望的情况下,叶未央会比她更进攻性,绝不会被打垮,她会立于绝地,然后反击,她的脊背是直的,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会努力去追寻,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个女生必将走向人上之位。
她们不一样。
白欢喜突然问道:“如果得不到呢?”
“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为此不择手段,你呢?”叶未央笑了起来,反问她。
明明爸爸才死去,明明家境不好,可是这个女孩子似乎有一种本事,她能够将所有想法隐藏在风轻云淡的皮囊下,倘若她不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便没有人能够轻易看出她是怎么想的。
叶未央从眼前人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她笃定眼前人不会因为她蓬勃的野心和欲望而对她有所抵触和不解。
同类啊。
她想和同类成为朋友,唯有同类才能了解彼此痛苦,互相舔舐伤口。
白欢喜闻言的确没有异色,只是感叹道:“真好,你这么坚强,真好。你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此努力,就算遇到困难也阻挡不了你。我就不行了,我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愿望,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白欢喜认真的想了想,道:“我真的只是得过且过罢了,虽然那个男人对我不好,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家。”
是啊,家。
家是温馨的代名词,家是和睦的,可是,她家里都没有,只有暴力辱骂与酗酒,还有赌博,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痛苦的加诸她身。
她痛苦极了。
可是白欢喜说:“我以为我和他就会这么过一辈子,小的时候他供我读书。等我工作以后,他老了,我给他养老。我和他的关系不会太亲密,但是也绝对不会恨到想让对方去死。老实说,如果有钱的话,我会救他。”
她真的会救他——那个男人——她只愿意这样称呼他,哪怕那个男人是她的噩梦,她也会救他。
因为啊,他是她的家人,是她同这个世界的联系,她飘飘然,若是没有根系,便下不来了,只能游离在这个世界外。
譬如游魂,无有所依。
叶未央闻言只笑着,古怪极了,面容可以称之为扭曲,那里面掩藏了太多的痛恨。
她说:“你心地比我善良多了,纵使有钱,我也不想救他,我想让他死。”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着白欢喜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别的恶毒狠心?”
白欢喜摇头,她说:“我只知道,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我们不是局中人,没有资格和立场对局中的那个人说什么。如果你想让他死,我想你一定也经历过很多不容易吧!”
她说的话太暖心了,叶未央觉得自己冷硬的心似乎被她捂热了一点儿,她在某个时刻,的确有过想对面前的人倾诉自己所遇到的这些事,那些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的事。却想对这个和自己有着差不多遭遇的人讲出来。
可是她毕竟是叶未央,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卑微又可怜的一面,她想,白欢喜也是这样——不愿意任何人看见自己脆弱卑微的一面。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而是坐在医院长廊的凳子上。
她问白欢喜:“你现在怎么办?”
“等他死了之后,付了医院的款项,然后把尸体火化了,骨灰放家里,我家买不起墓地。”
白欢喜说的一气呵成,看来她早就想好了怎么办。
没办法,谁叫这年头,穷人连死都死不起了。
“我也是。”叶未央道。
叶未央心想,骨灰?留着?不不不,她想一把扬了他的骨灰。
于瞬间,她想起他临死之前的话,反而心中生了怜悯——他可真是卑微又可怜啊。
他死之前说:“让你妈来给我收拾后事,你自己留些钱,你妈要千万别给她!”
他说:“穷人没有钱,只有等死。别救了,省点儿钱给你们。”
还真是卑微又可怜的家伙啊。
叶未央心里嘲弄着,面上却笑着。
恰逢这时,白欢喜也笑了。
两人视线相对,同时看见了对方笑容里的意味——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本应当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可世事中,从无“本应当”三个字,于是,她们这一笑中流露出了说不尽的尴尬与可笑之感。
是的,她们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事可笑之极。
这世上每天都要上演的无数种悲欢离合中,为什么要在她们这在苦海里浸泡的人生再添这两件事?
十七八岁啊,家里能够供养她们读书的人都死了。
她们曾想过的未来是考上大学,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这里。
可大学梦,终究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