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的收拾自己,估摸着林安然不会再来了,她在阳台上叼着烟玩儿手机,和编辑聊天,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论编辑说什么,她都说好。
她勉强算是个小红的写书的,虽然这两三年来没有写小说了,编辑也换了好几个,然而备不住她不定什么时候又要重新开始写。
编辑对她有些印象,抽空便同她说了两句客套话。
她看着编辑打出来的两行字,抽烟抽得更凶了。
——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因为快过生了?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她算了算日子,的确快过生了。
她马上要过三十岁的生日。
日子还是真过得挺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她仿佛还是昔年遭逢巨变陷入绝境的少女。
她给那个人许诺的就是三十岁。
那是在读大学的时候,一年夏天。
她那时候本来是在z校上大学的,因为x校和Z校这两个学校离得太近,加之学校有些社团之间的活动也会有所来往,尤其是校园祭即将到来的时候,x校的一些社团会邀请Z校的一些社团来帮忙。
那时候,她也没什么事,就去x校,她本来打算去图书馆,却因为不大熟悉,最后到了体育馆。
她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万万没想到,她由来看不起会迷路的人,她觉得那是无能的表现,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迷路的一天。
她默然的站在门口,目光漂移,最后落在了一个女生身上,女生并未化妆,素面朝天,然而身上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只叫人看着,便如同被水浸过,只剩下平静。
看久了便知道,这女生大抵如大海,平静又包容,不会轻易被打垮。
谁能够打败水呢?
那女生也看见了她,顿了顿,还是向她打招呼。
白欢喜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女生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索性直接往前走去,打算去图书馆。
白欢喜想了想,却叫住她道:“你有空吗?有空我们聚一聚。”
“好啊。”女生一口答应了。
两人走到食堂。
白欢喜买了两杯柠檬水,一人一杯。
白欢喜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我也没有想到。”女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她惯来也不算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白欢喜了然的看着她,道:“你不要觉得面对我有些尴尬。从一开始我就说了,都是我爸的错,跟你没有关系,你也努力过,总之,不论我现在混到什么地步都跟你没有关系。”
白欢喜说的话,女生何尝不懂这意思,她也不止一次的这样安慰过自己,可到底有个人因为她而改变了命运,她还是耿耿于怀。
她说:“如果当初我能够劝住李女士的话……”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不会听你的,这一点我明白。叶未央,你忘了,我写作比赛也是拿全校的第一名啊。“
她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遇上这样事情不是很正常吗?她一点儿都不关心你,她又怎么会在意你的想法。叶未央,你帮不了我的。”
是的,眼前人便是叶未央,这些年来,能够算朋友的,竟然也只有多年前才见过一次的叶未央。
有些人,半生相识犹陌路,初逢却如故人归。
时间往往不能证明什么。
时间就是时间,他不为任何东西而留下而记住,他只会自顾自的流逝。
时间所代表的含义,不过是文人骚客加诸其上,不过是正处其中的人在意罢了。
末了,谁又在意呢?
时光凭的无情,流光把人抛。
“你说的也是。”叶未央最后如是答道。
白欢喜看着她,年轻的脸上有种看破红尘的淡然,好似她活是因为不得不活,她没有理由去死,便只能活着,仅此而已。
不死,可不就是只能活着吗?
偏生这人随时一副能撒手而去的模样,便越发叫人不好接近了。
她只是带了几分随意道:“叶未央,以后我们大概就没机会再见面了吧,想来也是一桩好事。那么,临别前,我奉劝你一句,如果有可能,别自己扛着。”
叶未央反问她:“我不扛着,我能怎么办?我向谁低头?”
“你可以向任何人低头,可你心思太重,老是什么事都得自己扛,自己给自己带来了很多责任,这些责任本不该你背。”白欢喜太过明白那种痛苦,因为她曾经就背过。
自己身上扛着所有责任,多难啊。
叶未央也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闻言只道:“没什么该不该,生活如此。”
是的,面对苦难,白欢喜已经不挣扎,一副爱他妈咋的就咋的,哪怕被苦难活埋她也无所谓。
叶未央就不行了,她还在垂死挣扎,她非得逆天改命不可,她非得摆脱着穷困不可。
白欢喜心里不服,却早已经被压弯脊梁,心里念叨着我命由天不由我。
叶未央心里不服,手上也不服,她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白欢喜明白这一点儿,所以,她很怜悯的看着她。
她说:“叶未央你不可能抗下所有的责任的。”
白欢喜也是个狠人,她经历了太多痛苦,以至于想要看破人心同样轻而易举。何况,她是个写小说的,写小说的,不都善于揣摩人心看破人心吗?
叶未央笑不出来:“我总该试试的。”
她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我总该试试的。”
白欢喜慢慢的看着她,笑了起来:“真好,你还想尝试一下,真好。”
叶未央不懂白欢喜这种意兴阑珊是为什么,她只知道,但凡弄不死她,她就会从泥泞里站起来,她会以更强大的姿态出现。
有本事就弄死她啊。
谁怕谁?
白欢喜看着她,突然正色道:“呐,叶未央。如果有一天有人找到你,让你帮我收尸,你一定要答应啊,因为这个世上,我只跟你熟了。我不想我死了之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任凭我在楼房里发臭腐烂,最后面目全非。我希望还是一把火把我烧的干干净净的好,化成一捧灰,被风一吹,在这人间留不下半点儿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