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黼曾经能扳倒蔡京又是简单的人物?他已经看得清楚,时事已经在变化,不出数年,武臣文臣地位将来有所大动,要是真的能立出一支属于他们派系的河东军出来,朝局当中,只怕就是鼎足而立,老公相毕竟岁数已经大了,只要能站稳脚跟,他们等得起,他日朝堂当中,必然会只是他们这一系的天下!
这其间大部分的筹划,都是王黼的主意,陋室里面,安安静静,只能听见烛花轻轻爆裂的声音。
王禀垂下头来,将表情隐藏在灯火阴影里,良久良久,才听见他低声问了一句:“杨凌既然拿下,如何处置?”
王黼语调森然:“杨凌虽然有复燕大功,然跋扈于燕云之地,有莫测之心,此非人臣所为!如此大功,便是将功赎罪,某架空他便是,朝廷之中自然没有人为其出头,将来还不就是淡忘了此人,这段时间一过,寻个由头,还不是随便整治发配便是。”
王禀嘴里苦,他相信王黼和李邦彦他们这一帮人没有杀杨凌的意思,可杨凌活着,就是童贯惨败的证据,王黼一党想要翻盘,就要全力压制住杨凌,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在大宋全军都裹足不前,在女真呼啸南下的时候,是杨凌在死战……
非士大夫出身统领重兵本来就是罪过,一旦让文臣士大夫阶层警惕起来,就是这般下场!前有狄青,今有杨凌!可是这件事情上,他怎么也不能替杨凌开口。
他自己身后也有一家,良贱百十口指望着他,绝不能掺合进杨凌的事情当中去,可是总有一种情绪在胸中翻腾。今日如此对待杨凌,他日女真再度南下之际,谁肯死战?谁肯死战!
这劳什子什么领河东军的画饼,他是不敢领教了,昧着良心早点将这场差使办完就走了!
王禀心里面悠长的叹息了一声,抬迎着李邦彦和王黼的目光。李邦彦又低低哼了一声,没有开口,折节笼络这些武臣,已经算是他们这些士大夫丢人了,这王禀还这么不识抬举!
这次能奉命行事就成,李邦彦已经再没有了半点和王禀盘框的心思,脸彻底调了过去,恨不得这场谈话早点结束,王黼却言笑自若。不当回事,他们和童贯本来就是利益结合,虽然拉拢王禀不成,但是这个世道,想出人头地的还怕少了?
特别是这些武臣,重利忘义,西军就要在他们手里分化,童贯能找出一个刘延庆。他王黼就找不出来一个?要是他能将此事了得干净利落,将杨凌架空。遏制武人掌权,官家看在眼里,定然会重新起复于他,
王黼从来不觉得自己行的是小人伎俩,他为人在文臣当中算是少有的爽快敢言,不大计较得失。他只是坚定的认为,武将拥重权不得制约,藩镇之祸难免。
而现在大宋经不起出一个藩镇!
他对着王禀温和一笑:“正臣,就是某等不为你进言,将来河东军重兴。正臣你未必无望。现在得用重将凋零,正臣你为大宋出力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王禀神情木然,却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末将斗胆,再动问最后一事……此次北上太原,两位大人带了多少稿赏?”
这一句话却问到了尴尬处,王黼和李邦彦对望一眼,李邦彦差点就拍了桌子,他们两人此次前来,当真是妙手空空,六千余万贯的伐燕军费,早就动支了个精光,这一两个月已经是三司开始贴钱。
此次出京,三司那里找了无数理由,就是支不出稿赏出来,冬春之交,按照大宋的财政年度,本来也就是五穷六绝之际,大宋扫扫库底,也未必凑不出一笔来应急。
但是朝中财政一系,向来是老公相地盘,现在两派争斗得不可开交,诸多掣肘,要是等争清白了,李邦彦和王黼不知道多久才能出都门!
偏偏现在杨凌晋阳军之事,又耽搁不得!王黼其实都想自己掏腰包垫上这一笔了,可是这帐怎么过?以私财搞军,你又是什么居心?现在两派咬得正紧,还架得住再添上这么一个罪名?
可谁都知道,既然要动杨凌,那么就要谨防晋阳军哗变,这稿赏对于安抚杨凌军中军心是最要紧的,北伐幽云十六州,虽然运上去大批米粮酒肉,还有绢帛钱钞,不过都是随班支用,不少还是出兵高梁河北那动兵的欠账。
槁赏一事,恩出自上,向来都是对!
战事最终定论之后,谁敢升赏,谁该处罚之后,才拨付下,大宋这个时期,军将士卒见阵,无钱不行。
最极端的还有弓手射了几轮箭就问上官要钱,不给钱就不继续打下去了,大家出生入死,地位又比文臣低那么多,还不就指望这些卖命钱。
燕云总算是克复了,西军远戍这么久,回去就是一大笔钱,现在又要在收拾杨凌,天知道架空了杨凌就要安晋阳军的军心,让他们老实,肯定需钱。
可是现在就是拨不出来!这也是王黼准备一到河东,就行迅雷不及掩耳行事的重要原因之一,拿下杨凌,也许就有转圈时间了,朝中之人再怎么斗争,可是对于压制武人是百年的共同观点,知道这上头要紧,总会想办法追送一些上来的。
这要是在这件事拖下去僵持住了,他们又两手空空,到时候才是麻烦!可是这些话,又怎么好对王禀说?这个时候,连王黼脸上都没了笑意,板起脸来,摆出了文臣在武将面前最惯常的面孔:“正臣,犒赏之事,某等一力为之……这些你就不用多问了,某等不进河间,就是怕耽搁时日,给你一天时间,点齐七千军马,随某火速进驻河东镇,一定要先一步抵达太原,误了差遣,你自己知道要紧处!”
王禀一句话也不说,缓缓站起,朝着两人深深施礼下去,大步走出了这密议陋室,来到阶前,这料哨的春寒,忍不住让王禀微微一颤,夜色已经很深了,天上乌云密布,天上星辰,都被掩藏。
王禀朝北望了一眼,“杨凌啊杨凌,当你知道自己拼死而战等来的是这个结果的时候,你还会不会战郭药师,战大石林牙,战萧干,还会不会抵御女真,还会不会几度险死还生死战到最后一刻?要是能逃,你就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