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已封晋王,全权整练新军,什么时侯,底层军汉在将门把持的大宋军中,才能盼到这么个出头的机会?而在大营当中,换了新军服的神策军军汉劳作之余,也一队队的来到中军帐前搭出的一长溜席棚当中,验年庚,验气力,验胆色,验能服从号令约束否。
黑云都亲卫所充军将,开始真正整练这支新军,准备成立一支一万五千名步骑正军组成的骨干,裁汰下来的,愿意领资遣散的便领资,愿意为辅军的便为辅军,但凡选中,顿时就是一月军饷和相当于三月军饷的安家费发下。
人人腰里揣着沉甸甸的铜钱交钞笑得脸都烂了,更不必说杨凌慷大宋这么多年积储之慨,发下来的崭新军服军靴甲胄器械,甚至连中单和布袜都发了,就算是成了正军,在领了新腰牌之后,还得去工地上干活,给自家建大营。
不过干得就加倍的卖气力了,在大营当中,还垒了一长溜的灶台,现在正是热气腾腾就要开锅的时侯。也不知道军中负责辎重的司马从哪里寻来的这么多头号大锅,操持饭食的不少穿着百姓衣衫,想必也是从城中请来的厨头。现在一屉屉的白面炊饼。一锅锅熬的肉汤菜,一桶桶热汤。都快要准备好了。不管是神策军军汉还是劳作的民夫,这个时侯都在军将的率领下,排好队伍,人人拿着木碗木筷,等着领食。人人都是眉开眼笑,晋王好手笔,准备的好吃食!瞧这么一溜大锅大灶,敞开吃也吃不完!就在这个时侯。大营外突然扰动起来,号令由远及近。次第传来,然后便是轰响成一声。
“晋王到!”杨凌是晋王而非晋王,不过在此大营当中,谁也不会区分这一点。
大队甲士,涌着杨凌旗号,从风雪中卷过直入大营,多少军将士卒,都单膝跪地行礼,劳作民夫,也拜倒一地,南关大营之中,万人俯首,恭迎杨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高层军将们也都从中军帐中迎出,直至大营门口,当先拜倒,甲士向两边分开,杨凌策马而出,摇着马鞭笑道:“都起来,一个个当了军将,就这般模样了,在黑云都为亲卫的时侯,一个个牛逼哄哄的,越升官越不成器了?”
但在军中,杨凌便是神采飞扬,言笑不禁,纯然托以腹心的姿态,与和士大夫辈打交道是完全两回事,军将们听杨凌骂得亲热,一个个都起身,军汉们整齐的呼喊一声:“晋王千岁!”也都在军将率领下起身,人人目光都落在杨凌身上,这就是他们的统帅,大宋的传奇!杨凌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亲卫。一个个捶着面前军将的胸膛,一个个名字喊过去,没有一个错漏。
这支新军第一批是一万五千步骑,暂设三十五个指挥,暂设七将管勾,并无更上一层的厢、军级别建制,在杨凌意中,这三十五个指挥也更接近于后世的新兵营补充营,然后变成三万步骑以上的大野战军团,然后不断建立新单位,继续扩充新军,当自己手中掌握到十五万以上的野战军团,再奉中枢名位,则自己权位就再难有人撼动。
外抗女真,真正恢复燕云,甚而直捣黄龙,平灭西夏,恢复汉唐旧疆,都是可以一步步次第做下去的事情,最后自己地位如何,看气数何属就是,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穿越一场!
他身边五百黑云都亲卫,一百入禁中重建御前诸班直,由汤怀率领,是看着赵恒的要紧力量,一百入新军中为各级军将,这些人现在俨然都是指挥使,虞侯使起码了,一百老黑云都亲卫,领五指挥挑选出来的强壮为直领亲军,动静随身,摆足了权臣气度。
他一个个的对这些老亲卫招呼过去,人人都咧嘴而笑,杨凌但为晋王,地位不同,给人的感受也就不同,哪怕是始终随着杨凌出生入死的这些心腹也是一样,以前杨凌如此,只让人觉得亲热居多,现在就是荣幸了。
这可是晋王殿下!是大家亲眼看着,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的晋王殿下!从燕地,直走到现在权倾天下的这一步,将来大家世代都要在晋王殿下手中效力,博一个勋戚将门的地位!
杨凌捶到最后一个人胸脯,还拍了拍他肩膀:“石三郎,现在也是指挥使了?我不是让你暂为第七将,管勾五指挥军马么?”
石三郎嘿嘿摸头而笑:“晋王殿下,俺是什么成色俺自己知道,为一指挥都觉得为难了,何况管勾几个指挥,现在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可晋王殿下什么时侯需要俺上阵,俺冲杀在第一个就是。”
杨凌笑笑:“愿意上阵便是好事,老子手底下高官厚禄尽有,不过全要军功来博!领得军马,管得几千人的吃喝拉撒,行军阵战,又要善抚士心,让儿郎们甘心为你效死,这治事本事总不比那些从东华门唱出,只懂诗词歌赋的大头巾差罢?等到管领万军,镇守方面,那更是多少场血汗中熬出来的,但凡军将,如何就为不得中枢朝臣?在老子手底下,出将入相,将是常事!领军则武职,在朝则文职,没有武臣辈低人一等的说法!”
军将们一阵低哗,晋王殿下胸中正有一篇绝大文章,他们这些晋王殿下使出来的人,前景也是无限!杨凌与他们谈笑一阵,不去中军帐,却走到一溜锅灶处,来到一个胖乎乎的厨头面前,先对着大锅嗅嗅:“好香,腰里没钱,讨一碗吃待诏可舍得?”
那厨头正弓腰控背的小心站着,听着杨凌发话,忙不迭的抖手就盛了一碗,鸭架子熬菘菜,汤里还飘着几块鸭肉,正是此刻冬日寻常吃食,杨凌接过碗箸,真的就在甲士簇拥下坐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周遭正在等着领饭食的军汉民夫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时侯都眼睁睁的看着杨凌作派,汴梁中人见识多有一些,多少也知道杨凌这是在做出推衣解食的那一套,可是大宋兖兖诸公,高贵清华,钟鸣鼎食,又有谁能如晋王殿下至少还能做出这个态度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晋王殿下好气度!”
杨凌瞪眼看了过去:“我就吃个饭,值得这么大动静?厨头,只给他捞些稀的,别给这厮稠的!”周遭数千军汉民夫顿时哄笑,杨凌也招呼身边甲士亲卫同吃,营中军将如何能不凑趣,一一领了饭食,都围着杨凌吃喝起来。
李邦彦随行,他也是没架子的人,更在军中呆过,在边关与军汉们同生共死过,当下一笑在杨凌身边寻个干净地方坐了,也开始大嚼起来,军汉民夫,也各自松动,照常领饭食大嚼,只是人人目光都朝杨凌这里投过来,晋王殿下,是拿俺们这班人当成心腹看待啊,不然岂能这般作派?
如此机会,不抓住好生出力自效,那岂不是蠢?都是军中之人,吃饭本快,杨凌在这上头也不慢,一碗热腾腾的汤菜下肚,一路行来为寒风吹得冰冷的身子也暖和起来,杨凌抹抹嘴,“汴梁禁军军马已经差不多打散了编制,这支新军军号便承袭旧制,唤作捧日军罢!”
杨凌说完之后招手就叫来一名军将:“蓝贤,拿下问罪的禁军军将,是不是都在你看守中?去将那些曾与我一起经贸市的将门中人挑出来,我有话要问。”
蓝贤是南关大营第二将,白梃兵出身,在陕西四路却早没了家眷,一向对杨凌忠心耿耿,当日夺涿州,冲萧干大军,都在杨凌身边,黑云都几次放老人出去为军将,他都留守,这次终于为杨凌大用了,禁军军将,不管是那夜里被擒获,还是后来抄家捕拿的,处断正由西府,而杨凌也将他们一股脑塞到南关大营来,省得在汴梁城四下走气漏风,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蓝贤算是黑云都中不多的性子谨密一些之辈,杨凌便将看管这些禁军军将的任务交给了他,蓝贤点点头:“末将这便去,这些军将当中,曾与殿下同营贸市的曹家父子,这两日都在哭求要见殿下,说有策为殿下分忧,闹得最是厉害,其他的也倒还是老实。”
杨凌一怔,脑海当中顿时浮现出当初曹兴潘飞的样子,潘家之人不用说,是站错了队伍,现在已经被彻底的隔绝在了这个团体之外,更不用谈其他的,潘易行还被杨凌亲自斩首,这个家族只要杨凌一日不倒台,就绝对没有翻身之日,而曹家父子倒是还好一些,毕竟他们只是在当日被乱军裹挟而已。
两日下来,曹达与曹兴父子,生生瘦了一大圈,那夜乱事,两人见机得快,下马早降,性命倒保住了,接着就被囚起,塞到这南薰门外荒僻所在来,一切草就,军将士卒都吃了不少辛苦,更何况他们,几个军帐草草立起,一众军将都囚在此间。
寒风吹过,人人冻得发抖,食物虽然管够,可是大家都是享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些粗砺之食?两天两夜当中,外间喧闹不休,却是南关大营在动工营建,他们这囚所军帐也越搭越多,不断有模样狼狈的军将被塞进来。
外间守卫也守备得加倍严密,什么消息也传递不出去,新来之人将外间动静一一告之,赵佶内禅,太子接位,已然幽闭,杨凌已为王,领西府,掌大宋强兵,两地开府建衙,名位之盛,一时震动天下!
同样在乱事当中被擒的文人已然为杨凌交了出去,不要说性命了,说不得有人连出身以来文字都能保住,作为交换代价,就是他们这些武臣辈倒了大霉,放手由杨凌整治,士大夫辈连屁也不放一个,留着这些都门禁军军将辈有何用?但有乱事,一哄便起,军将毫无半点约束力,作乱倒是济得些用场也好,真将太子奉上大位也好。
偏偏杨凌以三千余兵马,那一夜每个城门各留五百控制四门,一千兵马,攻克城中各个重要据点,例如,粮草甲械库等,身边只有五百骑陷阵,而他们就告崩溃,成就杨凌现在地位,难道留着这些没用的都门禁军军将再生乱一场,然后将杨凌地位捧得更高?
更不用说让杨凌放手整治都门禁军军将辈,就是将名册上足有几十万的都门禁军这个大包袱推给了杨凌,士大夫辈还盼望着杨凌下手更狠辣一些,则杨凌不仅得罪了士大夫辈,就是天下武臣,也将视他为敌!
但为都门禁军军将,见识总比底下军汉强些,当下局面一分析便能明白,口口相传之下,人人垂头丧气,这么大的利益团体,看来就为大宋舍弃了,而这南来子在大宋毫无根基,也从来无所顾忌,正要借着都门禁军将门立威,正要借而扩大自己的势力!
囚所当中,绝食不吃饭者有之,终日嚎啕者有之,恶毒咒骂杨凌,欲与之偕亡者有之,生生就变成了一个疯人院,曹达带着面如土色的儿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若说未曾卷入昨夜乱事的军将,也许还有条活路,则他们这些乱军中被擒之人,绝无生理!
杨凌名位已为天下敌,他也需下些杀手,震慑诸人!他们的脑袋,岂不就是上好的工具?他岂能就死在这里?曹家传承百余年,岂能就此破家?他对此子,不,晋王殿下还有用,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无论如何,也要将性命和家族维护住,他绝不能就此在刑场上挨一刀!囚所当中,曹达猛然爆发,哪怕儿子解劝,难友唾骂,守卫敲打,他始终不眠不休的大喊:“罪人要见晋王!罪人有自效之处!”
这般声嘶力竭的呼喊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曹达自己都觉得绝望的时侯,却终有守卫前来,将他与曹兴提了出去。押解到一处大帐当中,此间大帐陈设简单,却在四下生了火炉,在囚所军帐冻了这么久,曹家父子骤然遇暖,反而哆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