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眨了一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大的轰响声却又响起,却是那上千甲士,还有无数百姓的同声呼喊。
“晋王至!”
那位上千名甲士簇拥的数十名骑士,也越众而出,跟着城中哨骑之后,向着城墙疾驰而来。城上城下每个人都像是被魇住了也似的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终于那些骑士的身形越来越清晰,在他们当中,簇拥着一个消瘦而腰背笔直如剑的青年,一身敝旧披风,眉眼锋锐,却不是晋王杨凌还能是谁?
在下一刻,欢呼声就在城上城下炸响!
花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觉得脸上湿润成一片,自己也已经举着双手在拼命跳起,喉咙已经被自己爆发出来的欢呼扯得生痛!
晋王到了,晋王到了!
在这最为危急的关头,晋王轻骑兼程而至,赶赴这最为危险的太原府,赶赴这最为凶险的战地一线!上千溃军,无数百姓,追随着晋王北旋,就要在此间和女真鞑子死战到底!
什么友军不战,什么高官出奔,什么天下皆敌,什么女真鞑子的狂澜,都尽管来罢,有次中流砥柱在,俺们这些晋王麾下健儿,就是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就痛痛快快的死战到底罢!
扯破喉咙痛痛快快的欢呼了两声,花荣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也似的随手抓着一个身边只知道欢呼的亲卫拼命乱摇。
“直娘贼的快去传令!后路大营赶紧救火!告诉他们,晋王到了!”
晋王到了!
这支军马,终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最重要的是,太原城这个最要紧的所在,还没有落在女真鞑子手中!
一路绷紧的精神,在这一刻陡然而松,杨凌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歪,就要从马上倒下。
拥赵家父子出征,麾下主力捧日军主力又是熙河军一部,汴梁征募新军,燕地入卫军马一部拼凑而成,军伍整肃,号令指挥,自然都比不上神策和晋阳两支老底子野战军团,甚而连以胜捷军为基干加上燕地入卫军马组成的王禀所部都略有些比不上。
杨凌本来计划就是从西京洛阳府方向渡河,一边整顿经营一下洛阳府,使之作为除了汴梁之外的一个重要后勤基地,一边就势整训一下捧日军。
缓缓渡河的同时,加强一些捧日军的战力,并且还有观察西军小种姿态的意图,看西军在自己拥御驾亲征河东的大义名分下,会做出如何举动,是飞速应召勤王,还是迁延拖沓,以作壁上观。
对于前线战事,杨凌一时间还放心得下,女真东路军还未曾动作,就算动作,燕地有檀州蓟州方向以为牵制,岳飞他们又依托河北诸路展开得快,布防大名府这等女真大军绕不过去的要地总比女真鞑子来得快,总能为自己在河东的决战争取半年的时间reads;。
而河东方向,韩世忠与卢俊义依托险要地形而守,麾下都是精兵强将,女真西路军的鞑子一时是绝对过不来的,而更西面折家的河外兵,折家是坐地把家虎,而且还有折彦直这等刚直之人坐镇,虽然折彦直对自己甚是敌视,可女真鞑子要是入侵,折彦直是绝对会打到底的,更不用说隔着黄河,还有西军主力泾源军秦凤军的支撑!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是折家没守住岢岚军一线,女真鞑子南下,总需要时间,而韩世忠所部,也可缓缓交替掩护而退,退到太原府一线,一边坚壁清野继续消耗女真大军的实力,一边做背城野战之势。【】
而且那个时候,女真鞑子从西军范围破边直入,为了自家地盘,西军也只有从西路夹击女真鞑子南下军马,宗翰所部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应对,而自己率领神卫军养精蓄锐之余加入战团,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展开决战,一举而奠定河东路方向的乾坤!
所以杨凌一开始的动作,并不甚快,可是盘算得再为周密,却没想到折可求就这样放开岢岚军通路,打都未曾打一下,女真兵锋,势如破竹至岢岚军汹涌向南而入!
而与此同时,女真东路军陡然而动,一开始就卷起狂涛巨澜,燕地烽烟处处!
紧急军报传来,杨凌拍案而起。又惊又怒。
河东战局,一下就恶劣到了极处,岢岚军方向丝毫不做抵抗,韩世忠正面有敌,退路侧翼处处都受威胁,而岳飞还要兼顾河北方向,至少不能让女真东路军一下就占据了易州,自飞狐径方向威胁到岳飞所部的侧翼,两路大军都被女真鞑子一下牵制住,回师只能步步为营,而女真鞑子一直向南深入到岚州方向,抄击太原侧翼,又需要多少时间?
若是河东惨败,自己两支野战主力被女真鞑子隔绝包围,在汴梁,在西军,会发生什么事情杨凌都不用去想了。
自己或者是在内外交困中举族被诛,或者就是拥还能掌握的兵马自保,先狠狠打一场内战,
不管哪个结果,都不是杨凌想要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宋命运又将如何?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竭力挣扎才走到如此地位,是想带着这些历史上两宋之交慷慨悲歌的男儿再战一场,挽回天倾,而不是让这汉家文明命运,比历史上更为悲惨!
河东一路,军心民心慌乱,可想而知,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自己,才能稳住局势,才能收拾军心民心,才能有阻此狂涛巨澜的机会reads;!
既然大军钝重无法跟随,那就轻骑兼程,而入太原府,什么兵凶战危,什么轻身而入,遭遇女真鞑子,甚或在乱军当中遭遇不测,这点顾虑,杨凌想都没有想过。
幸得捧日军中军将,尽是腹心之人,一时间足可以稳住军心,且加快渡河速度,直趋太原,杨凌一边檄调汤怀继续看住那赵家父子之任,汴梁一时空虚,无领军大将坐镇,也只顾不得了。
一边就拣选寥寥数百名亲卫,人人三马,昼夜兼程,直向太原!
这样危急局面之中,唯一让杨凌稍稍安慰的,这个宗泽,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宗泽,虽然自从托身自家幕中之后,一直沉默未曾有何建言举措,但是在得知自己将轻身兼程而入太原的时候,自请也要跟随杨凌一同北上!
一路疾驰,一路狂奔,累了就在马背上打盹,饿了就胡乱吃两口干粮,精选出来的健马不住倒毙,那就换马再走,两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结痂又撕开,痛得钻心也就咬牙忍住而已。
数日之内,在银术可与韩世忠竞速,在太原府人心从惶惶到崩溃,在烽火从燕地到河东卷动,杨凌疾驰数百里,终于赶到了太原府南面。
而这个时候,就见到夜中万千百姓哭喊奔走,河东一路官吏仓皇夹杂在这些百姓当中向南逃遁,女真鞑子兵锋抵达楼烦,而太原雄城一夜崩溃!
太原若陷,则河东战局已不可问,则这个大宋命运,也不可问!
太原还在!
旁边宗泽看到杨凌眼前一黑就欲歪倒,顿时就伸出铁钳一般大手,牢牢将杨凌扶持住。
杨凌猛的一咬舌尖,这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竭力坐直身子,迎着从太原城,从身后铺天盖地卷动的欢呼。
杨凌扫视一眼宗泽,终于发现这个如礁石一般沉默坚硬的老人,眼中也闪动着光芒,只是策马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
成千甲士,肃然单膝跪倒在地,持矛负刀,向着杨凌马上身形行礼。
在万千人目光的注视下,杨凌策马缓缓而入太原。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杨凌说什么做什么了,只要他的人还在这太原城中,则这追随他北返的军民,在北面犹在苦战的神策军和晋阳军两军,就会在女真鞑子的狂澜之前,死战到底!
花荣已经从城楼上而下,单膝跪于杨凌马前,想说什么,一时哽咽,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杨凌翻身下马,亲自将他扶起:“辛苦你了……不过我总是来了。”
花荣胸中不知道涌动着多少话语想倾吐而出,这个时候也只能哽咽着点头:“晋王既至,就带着俺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罢!”
杨凌一笑:“有的你厮杀的,韩世忠卢俊义两军,军情如何?宜芳楼烦那里,军情又如何?”
这个时候,要紧的就是赶紧在太原重建指挥体系,挡住南下女真军马的兵锋,重新整顿好已然有些崩散的战线reads;!
杨凌目光转向护城河沿那些垂头丧气跪了一排排一片片的家伙,冷冷问道:“这些是何等人?”
花荣扫视那帮家伙一眼,刚才南面烟尘大起,这些人还有骚乱之势,却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被砍杀了几个才老实下来。
此刻上千甲士簇拥晋王杨凌而至,万千百姓默然环逼,这些人不少都已经瘫软在地,挣扎不起!
“禀晋王,这些厮鸟,一些是昨夜趁乱在城中纵火行劫之辈,还有一些是后路大营生乱之辈,但凡只是想逃的,末将就重重一顿军棍教训过了,跪在这里的,却是想在大营中抢掠生乱!末将一股擒了,还未曾处断,只想先好好收拾一顿,然后再以这些厮鸟为苦役,搬砖运石,加固城防。”
听到花荣回禀,杨凌笑意仍然森冷。淡淡道:“用这些家伙来助守城池?用不着他们来坏了军心民心!逃还有可恕,可趁乱行劫,还要纵火抢掠,还留着他们碍眼做什么?我只要刚勇之军,忠义之民,来守此疆土,来与鞑子血战到底!”
杨凌重重一摆手:“都砍了!”
花荣大气也不敢出,杨凌身上杀气四溢,这是曾经在汴梁都两次杀得人头滚滚的晋王,在燕地,在河东,更不知道有多少鞑虏在晋王军旗之下,早已化作白骨!
一指挥甲士,顿时拔刀而上,一众跪倒在地的家伙反应过来,竭力挣扎哭喊,可是这个时候,万千百姓却大声欢呼,这欢呼之声,将他们的哭喊哀告绝望诅咒之声,压得半点也听不见!
杨凌又一摆手,却见追随他而来的亲卫骑士。这个时候又从队伍的七八辆车中,揪出了数十人。
这些人有些犹自官服在身,印信在腰,指望逃离这太原死地继续谋得差遣,有些人却换了脏兮兮的民人服色,却是胆裂得连官也不愿意做了,正是漏夜出奔的河东一路官吏,平日里或者安享尊荣,或者诗酒风流,望之俨然。
可是在这危难之际,却抛下他们的责任,抛下子民,不顾战局因为他们的举动会败坏到何等样的程度,不顾这太原陷落会让大宋遭致什么样的命运。
就这样仓皇而逃!
前线苦战健儿,因为他们,差点就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多少百姓,因为他们而流离于途,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天崩地陷之际,死得都是这个民族的脊梁,苟且偷生,还能富贵而终的,却是此辈!
可他们终究遇上了杨凌,终究要以性命来赎他们罪衍,终究让这历史,稍稍有了一些公平!
最后被揪扯出来的,却是一个衣朱紫而系玉带的贵官,不是吴敏又能是谁?这个时候,这位大宋重臣也再没了雍容气度,被两名骑士夹着,犹自在不住挣扎嘶吼。
“奸贼,你敢杀某?天下士大夫辈,俱当不与你干休reads;!”
杨凌冷冷一笑,连搭理他都懒得。
一路行来,自己对这些号称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辈都是高举轻放,竭力维持着和他们之间的局面,就是指望这些掌握着大宋官僚体系之辈能少给自己掣肘一点,让自己能安心与女真鞑子决战一场。
可是在异族入侵之前,弃土弃民,仓皇遁走,败坏这场决定文明气运大战的举动,若再恕过,自己又如何对得起麾下万千将士,又如何对得起这让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的天意?
不管什么样的狂风巨浪,都只管来罢,是汹涌而来的女真大军也好,是这些所谓士大夫辈的反扑也好。
老子只是在这里站着!咬着牙齿,和这内外之敌,血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