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这把玉骨扇,被他说得好似最重要的便是杨缱的字,实则以他的出身和家底,手里哪会有廉价之物?不知多少人听过他有一把价值连城的扇,除了扇面上的字,扇骨、扇面,扇柄,甚至玉络子都是上上品。
当年杨缱在这扇面上落笔时,饶是她见多识广,都下意识拿出了一万分的水准,私下练了好几日才敢上手。
如今他将扇子押上,说是不拘小节,实也是给靖阳公主捧场。
他便是这样的人,洒脱,无束,自在旷达,明明世族出身,却有着一颗赤诚之心。
“大手笔啊您二位。”孟斐然啧了一声,捧场地拍下一块令牌,“我也赌他不来。”
众人看向孟斐然身前令牌,认出此乃孟家行医令,得此牌者,孟家将无偿为其诊治一次。而所谓的孟家,可是包含神医孟国手在内的。
“小孟你玩这么大?”裴青眼睛都亮了,“快快,该你了袁铮。”
从漠北凯旋的少将军长了一张刚毅俊美的脸,从前白嫩的皮肤在久经沙场历练后变成了野性十足的蜜色,在军中养成的笔直坐姿令他看起来气场十足,坐在季景西身边,和他那永远没个正行的松垮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简直不敢想他从前竟是被称为‘京城四霸’之一的顽劣之徒。
听到裴青催促,袁铮解下了腰间一把朴素的匕首,“跟小孟。”
“噗——”孟斐然一口茶喷了出来,“你拿这把削铁如泥的刀来赌?袁将军知道不打死你啊!”
被漠北风沙吹得黑了一圈、也壮实了一圈的袁少将军哧笑一声,“管他呢,我爹又不在,输了就说是景西拿去玩,结果丢了。”
“哈哈哈哈……”裴青捧腹大笑。
众人纷纷笑出声,就连杨绪尘都掩唇咳了咳,多年不曾相聚的尴尬终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时光恍惚倒流,三年前南苑书房里朝夕相处的这些人,终于还是找到了当初的影子。
轮到季景西,后者懒洋洋地支着腿看了一圈,撤了手上一枚扳指,“城郊温泉庄子,赌他来。”
话一出,半屋子的人都咳嗽起来,众人一脸见了鬼地看他,引得对方好笑,“怎么?”
众人纷纷摇头,嘴边话一个个咽了下去。谁都知道景小王爷与苏奕不合,但这话哪能当面说啊。
“你们一个个如此大方,本殿下很为难啊……”终于轮到季珏,他支着下颌,苦恼吟道,“这样吧,前阵子父皇赏了本殿下几块皮子和一盒子宝石,还有几块江南那边来的料子,都算上,赌苏奕不来。”
说着,他丢下一块牌子,笑望身边的靖阳和杨缱,“若是输了,东西都给皇姐和杨家妹妹,拿去做斗篷披风都是好的,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就算了,怎样?”
其余人表示同意,心里明白他说得轻巧,御赐的又有哪个不是顶级?这注可以说极重了。
杨绪尘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靖阳公主也诧异望他,目光悄然在季珏和杨缱之间打了个转,不知想到什么,好笑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七弟比过去懂事了。”靖阳拍他的肩,“跟皇姐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借着赌注贿赂我家阿离,让她也给你提扇面?我可记得当年裴青追着缱妹妹时,你也凑过热闹的。”
话一出,季珏顿时微微愣住,下意识抬眸望向杨缱,后者一脸茫然,“啊?”
锦瑟阁里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季景西神色一冷,蹙眉盯着季珏和靖阳猛看,一旁孟斐然也觉得哪里不对,目光在季珏和杨缱之间转来转去,接着惊奇地落在靖阳身上——
公主这是在撮合季珏和杨缱?
不会吧……
就在此时,杨绪尘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出声纠正,“是我家的。”
裴青扑哧笑了出来,“公主,我们尘世子对你有意见了。”
靖阳公主对上裴青,后者不着痕迹地对她眨了眨眼。靖阳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心下好笑之余,也承了他的好意,转头望向杨绪尘,“本公主就爱这么说,尘世子有意见?”
“有。”杨绪尘不动如松,“我妹妹。”
“一母同胞了不起啊!”靖阳瞪他。
“的确挺了不起的。”杨绪尘平静地看她,“至少不是你家的。”
靖阳:“……”
裴青好笑地指着杨绪尘,“公主别争啦,这人数十年如一日的以妹为天,在座谁不知。”
“嘁。”靖阳没好气地摆手,“算了,继续吧,本公主今日坐庄,不参与下注,下一个。”
话题被不着痕迹地错过去,轮到杨缱,后者摸出一小块玉牌,“我也没什么能拿出手,就出一把鸣凤琴吧,赌……”
她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红衣少年,后者正似笑非笑地回望她。不知为何,杨缱竟觉他视线灼热得吓人,飞快地挪开眼,道,“赌苏家哥哥不来吧。”
还算你有点良心……
季景西扯了扯唇角,像是要说些什么,刚动唇,目光却忽地往上一抬,望向了门口。
下一秒,一道众人不算陌生的声音隐含笑意响起,“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包厢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齐齐看了过去。
紧接着,季景西噗地笑了出来,拖着长音凉飕飕道,“不好意思啊诸位,本小王通吃了。”
席间顿时一片哀嚎。
苏奕一脸不明所以地迈步而来,“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来得这般晚,是刚下朝吗?”靖阳笑道。
苏奕点点头,朝门口招手,“公主,襄儿也许久不见你了,我做主带了她过来,不介意吧?”说着,往一旁让了让,露出身后苏襄的身形,后者一身杏色衣裙亭亭玉立,莲步轻移来到兄长身旁,乖巧地朝众人福了福。
“给公主、殿下、小王爷、尘世子见礼了。”
“无需多礼。”靖阳朝她笑了笑,“苏小姐坐到我身边来,苏奕你自便罢。”
“还是这么不客气。”苏奕摇摇头,随意地在裴青身边坐下,扫了一圈众人面前摆着的各种玩意,挑眉,“你们先前在玩什么?”
“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裴青道,“这些可都是景小王爷的战利品。”
“看来我们兄妹没赶上。”苏奕拿过他的扇子,“你连这把玉骨扇都拿出来了?”
裴青叹,“可不是,苏兄应该早些来的,兴许有你在,我们也不至输的这般惨。这下可好,全部便宜景西了……”
他们这帮人,当年在南苑开的玩笑不知凡几,今日的赌局即便说给苏奕听,他也只会一笑而过,谁都没恶意,但终究对着正主有些尴尬,裴青这么一提,在座心里便也都明了,顺着他的话一来二去便将此事岔开。
在众人或不爽或艳羡之中,季景西令无霜将赌注全部收起,只将七皇子的信物令牌丢了回去。季珏则望向苏奕,“奕表哥,来晚的自罚三杯!”
苏奕也不推辞,二话不说干了两杯,到第三杯才笑道,“殿下和景西陪饮一杯否?”
“不陪。”季景西把玩着手中裴青的玉骨扇,“本小王今日不饮酒,季珏上吧。”
一听他居然不饮酒,众人纷纷看过去,孟斐然无奈出声解释,“他被我禁酒了。”
“居然还是带病来的?”靖阳惊讶。
“是啊。”季景西好笑地迎上众人或诧异或关怀的视线,“皇姐打算如何补偿我?”
“还真病了啊?”裴青不敢置信,“我说小王爷,您侍疾把自己侍出病来,陈尚书若是知道,还不得吓晕过去?”
“证明本小王谨遵皇命。”季景西往后一靠,支着手笑得慵懒惬意,“尘世子,你说是吧?”
杨绪尘正慢条斯理地拿自己的千金之手给妹妹剥橘子,闻言,头也不抬道,“的确,我作证,小王爷在陈府可谓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用心极其良苦。”
季景西:“……”
知道真相的孟斐然和季珏:……噗。
靖阳不明白个中曲折,蹙着眉道,“那么用心作甚?你身子金贵,先前的伤还不知好没好利索便又病了,如此不小心,皇祖母若是知道又要心疼。小孟可别惯着他作天作地的毛病,该用药别客气,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可找我来取。”
她心直口快,说完才觉得不对,又对杨家兄妹致歉,“忘了那陈三是你们表亲,别介意啊。”
“无妨。”杨绪尘摇摇头,手上不停,又将瓣上的橘络细心地撕掉,而后掰了两半,一半轻放在杨缱盘间,一半随手递给了靖阳,“只是远亲,平日无甚交集。”
“嗯。”杨缱也一本正经地点头,“不用顾忌我们的,靖阳姐姐。”
“我这不是听说你们两府近来走得近么。”靖阳习惯性接过橘子掰一瓣进嘴,她和杨缱在这方面很相似,橘络不吃,杨绪尘从前也常投喂她们,已是习惯,并不觉这样有何不对。
“两府近,不代表与我兄妹近。”杨绪尘开始剥第二颗橘子。
听出他似乎不愿在这上面多说,裴青善解人意地跟着拿了橘子剥起来,顺势岔开话题,“莫要只顾着缱妹妹和公主啊绪尘,苏小姐,吃橘子么?”
“多谢裴家哥哥,不用了。”苏襄大方地笑了笑,转而望向季景西,“表哥如今可好些了?”
“还行。”季景西懒洋洋地抬着眼皮,“有小孟,死不了。”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浑说什么。”靖阳直接拿手上的橘子丢他。
季景西抬手接住橘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道,“尘世子剥的橘子啊,我可不敢吃,太贵气。”
……那你放下好吗!!
孟家少主的话就是医嘱,经这么一打岔,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唯有杨缱疑惑地看了他几眼,除了看出季景西似乎面色比之平日苍白了些,也瞧不出别的不对来,脑子里下意识开始思索哪些药物与酒相克。
她看得专注,让人无法装作不在意,季景西无奈地抬眸对上她,无声地动了动唇:看什么?
杨缱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季景西好笑:安神汤。
杨缱:……哦。
原来是安神汤的方子,怪不得要禁酒。她解了心中疑惑,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吃食上,而季景西则多看了她两眼,垂下眸时,唇角不可抑制地向上弯了弯,心情忽地轻快起来。
谁是谁的解药,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