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之后四人是如何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小心翼翼回到承德殿的, 他们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也就只有信国公在儿子回来时多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刚好省了尘世子一番解释。
寿宁节第一日平稳度过,宫宴结束后,众人纷纷赶在宵禁前各回各府,靖阳公主本想找个理由亲近皇后娘娘,结果临时接到消息, 皇上居然破天荒决定摆驾荣华宫!
靖阳震惊之余, 只好放弃打算, 转头就带人直奔信国公府锦墨阁。
与她有同样打算的还有裴青。这位小侯爷打定了主意要缠着杨绪尘,草草跟家中交代一声后, 抱着一坛上好的秋露浓就杀去了惊鸿院, 被他一起拉来的,还有一脸不情不愿的季景西。
于是当杨缱接到兄长传话, 带着公主殿下来到他哥的院子时,一眼就瞧见了竹林下围坐的三个熟面孔。
那一个刹那,杨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竹下三人,裴青,季景西,杨绪尘,先前也不知在说什么, 此时气氛略显诡异, 一个个沉默不语互不交流。杨缱拿不定注意是否上前, 靖阳公主倒是一看到三人就乐了,拉着杨缱走过去,大有将先前偏殿未完的小会议继续下去的打算。
见自家妹妹出现,杨绪尘的面色稍稍柔和,“可用过宵夜了?”
杨缱摇头,“方才看着绪南吃了些,我不饿。”
杨绪南没出现在承德殿宫宴,睡醒后就被孟斐然亲自送回了府上,好不容易等到家人回来,强打着精神陪母亲吃了些甜粥便又睡了过去。
他伤势看着夸张,实则不重,只有些精神不济。还有二十板子等着他,小孟太医的意思是好歹养两天,待寿宁节后再去领罚。
对于白日里他与冯林牡丹园动手一事,杨绪南原以为等待他的会是一场严厉的教训,说不得还要请动家法。可偏偏家中每个人都去探望了他一番,却没有任何人对他说一句重话,就连信国公杨霖都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叮嘱他好生歇着罢了。
绪南心思不深,还未察觉到自己已丢了九殿下伴读的身份,只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大大松了口气。却不知当他一觉醒来后,还要面临许多他并不想面对之事。
同另外两人见了礼,杨缱在兄长的示意下入座,先是问他有没有喝药,再是命人拿一些好克化的小吃食来,之后亲自接过泡茶的伙计,慢慢悠悠地一边煮水烹茶,一边听他们说话。
季景西则不耐烦地开口,“拉我来做什么?又不是本小王要被指婚!”
“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小王爷还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吗?”裴青故作凶恶地瞪他。
……爷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你倒好,学会威胁了?!
季景西回瞪他。
裴青毫不惧怕地迎上去,眼神示意他看旁边的杨缱,满脸写着‘信不信我告诉她’?
景小王爷秒怂。
听到“指婚”,杨缱只微微抬眼看向几人,面上不见有多惊讶。早先父亲已跟她交过底,知道皇上有给小辈们解决婚事的打算,她更诧异的是这一个‘指婚’居然能令他们这般如临大敌。
不过很快她便听懂了经过,继而佩服起他们居然打算在寿宁节上耍小动作——还牵扯到了自己。
“……总之我还是那句,缱妹妹最合适。”裴青笑望着杨缱,“缱妹妹赏个脸?”
他话音落,杨绪尘和季景西均黑了脸。
慢条斯理地将茶给四人递上,接着顺手拿了裴青带来的秋露浓来烫,杨缱头也不抬道,“只要大哥同意,帮裴家哥哥不过举手之劳。”
“我不同意。”杨绪尘硬邦邦开口。
杨缱只好歉意地对裴青笑了笑。
“别啊!”裴青要闹了,“除了缱妹妹我还能找谁啊!你们兄妹还能不能有同情心了?”
一旁季景西冷笑,“可得了吧裴五,尽扒着一个人呢,苏襄和陆卿羽你不认识?”
“认识啊,同窗嘛。”裴青摊手,“跟她们不熟,也合不来。”
这话倒还真无人反驳。
南苑十八子,对外是一个整体,对内也有亲疏远近之别,拉帮结派自始就有。他们这一伙,起先是京城四霸带靖阳,后来加了个自来熟的裴青,再后来靖阳拉来了杨缱,袁铮和杨家老三绪冉不打不相识,最后是杨绪尘。
这几人,才是南苑最牢固的小团伙,严格来说,苏奕都不能算在内。景西不喜苏家人,杨家兄妹因着父亲杨霖和苏相经常在朝堂上吵架的缘故,也与苏奕算不得亲近,这位第一才子说是打进了他们之中,实则不过比旁人更熟些,加上他脾气好人缘好,众人都乐意给个面子。
这也是为何裴青靖阳遇上了事,宁愿拖着景西来信国公府,都没想过要带上苏奕的缘由。
苏奕比杨绪尘差么?放眼整个京城,没人敢说这种话。
可他们还是愿意别别扭扭地坐在惊鸿院竹林。
可杨绪尘自与杨缱交谈了两句后便一直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缱妹妹,你饿不饿?”靖阳公主突然开口,“我突然特别想吃你们府上的蟹黄饺啊。”
杨缱手上动作一顿,诧异地抬起头,杨绪尘也好似从入定中醒过来,撩起眼皮看一眼靖阳。兄妹俩对视一眼,杨缱笑着放下了舀酒的木勺,起身道,“我去吩咐一声。”
靖阳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季景西扫了众人一圈,也跟着起身,“本小王出去走走,杨四小姐不妨带个路?”
话音落,杨绪尘和裴青均是一脸的古怪,前者蹙着眉刚要开口,袖摆却突然被人轻轻扯了扯。对上靖阳隐隐的请求之色,尘世子为难地沉默片刻,道,“小王爷若不嫌弃,府上的玉清湖还算凉爽,落秋陪着小王爷去吧。”
季景西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与杨缱一前一后出了竹林。
两人刚走,靖阳便长呼了口气,对上面前两人,干巴巴地咧嘴,“我知道我用的理由很拙劣,别嘲了……实在是接下来的话不适合缱妹妹听。”
“也不适合景西?”裴青挑眉。
“有点。”靖阳挠了挠脸,从杨缱方才已经舀好的酒盏中端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心情压抑,从宫宴上就能看出来,裴青难得坐直腰板,敛了笑,严肃地望着她,杨绪尘则若无其事地递过去一方白底黑竹纹的锦帕示意她擦擦嘴。
靖阳不客气地接过帕子,却只是攥在手里,顿了顿,道,“我有件事必须得跟你们透个气。在我刚回京第二日,去荣华宫给母后请安时,母后曾婉转地让我试探过七弟。”
杨绪尘和裴青安静地望着她。
“母后她……中意缱妹妹。”靖阳皱起了眉,“裴青若是选了阿离,我可能会很难做。”
……
从竹林出来,白露和落秋并排举着灯走在前面,玲珑则和无雪慢两步落在最后,杨缱先是交代了小丫头去准备宵夜,接着回过头对上了季景西,“玉清湖离大哥的院子不远,小王爷是自去还是?”
“你陪我。”季景西答得很是果断。
杨缱抿了抿唇,“……稍待片刻。白露,你来。”
听到她呼唤,白露反身来到她面前,恭敬地附耳过去听杨缱交代了几句,而后点点头,身形一闪便朝着前院书房而去。
季景西身后的无雪眨了眨眼,低低凑到自家主子旁边道,“县君这小丫头功夫很扎实呀。”
杨缱耳力很好,闻言回身,“身边总要留一个,免得下次再有人擅闯锦墨阁。”
无雪:“……”
小王爷:“……”
白露回来的极快,还带回了国公爷的口训。杨缱得了父亲的允,这才伸手,“小王爷,请。”
季景西撇撇嘴,信步跟了上去。
玉清湖是整个信国公府最大的水源地,人工开凿,引了地底活水,湖面上修了栈桥和凉亭,凉亭周围有流觞曲水,是府上待客设宴最受欢迎之处。通往湖心的桥上已经提前有人布置,五步一燃灯,将整个湖面都映得亮堂堂,光晕点点灯火阑珊,好看至极。
杨缱与季景西一路走来并无交谈,直到踏上栈桥,季景西才开口,“手腕可还好?”
“无碍了。”杨缱答,“冰肌膏很好用。”
“用完了告诉我。”季景西也不看她,径直往前走,“我那还有些。”
杨缱抬头看他的背影,摇头,“我不常受伤,小王爷自己留着吧。”
原以为还要与他再拉锯几回合,不曾想季景西只散漫地看了她一眼便应了下来,“那算了。”
走过长长的栈桥来到亭中,偌大的亭子最外沿是一圈驱蚊草,被轻轻曼曼一层青纱帐隔开,亭内已置下软席厚垫和矮几,并茶点棋盘,两人顺势对坐,接着对视一眼,默默揭了棋盅分选黑白。杨缱执黑,落子后蹙眉道,“一盘棋的功夫,他们能谈完么?”
“不知。”季景西手托着腮懒洋洋地跟着落子。
“你不打算认真下吗?”杨缱看他。
“我是为了陪你,怕你无聊。”红衣少年一边下棋一边头也不抬地答,话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倏地又坐直,颇为紧张地看向对面。
而杨缱也是一愣,之后释然,“也是,下棋劳神费力,打发时间的话倒也无需认真。”
季景西:“……”
听得出她是完全没多想,小王爷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郁结。心仪之人就坐在他面前,却对他全无心思,进退两难,而他的处境又内外都堪忧,想想都让人不爽。
沉默半晌,小王爷收拾心情,淡定问道,“皇姐他们所说的指婚一事你如何看?”
“有点没想到。”杨缱摩挲着棋子,眼盯棋盘,“小王爷为何也要回避?指婚人选里没有你?”
季景西挑眉,“你又是为何这般自若?”
“因为我暂时不在人选中。”杨缱抬头对上他,“爹爹说的。”
“巧了。”对面人笑了出来,“我也不在。”
不在?
杨缱不由想到那日书房里,父亲给她摆出的那几个黑子和一枚白棋,诧异地看向季景西,似是想问什么,转念一想,这种事也不好随意询问。
反倒是景小王爷径直道,“你别去掺和这淌浑水,知道么?”
杨缱怔,“裴家哥哥……”
“不准答应。”对面人强势地打断她。
见她还有些不确定,季景西棋子一丢,撑着棋盘突然凑近过来,近距离盯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一字一句无比冷静地开口,“杨缱,别管他,听见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