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会怕啊?
靖阳无语地看着眼前人, “我说你小子……”
“再说,你们两个姑娘家, 怎么成?”季景西打断她。
“又不是只有我们。”靖阳不得不解释,“还有随行的丫头、侍卫呢。再说了, 你皇姐好好歹也是个中郎将。”
“那也不成。”季景西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还伤着呢。”
“那你说如何是好?”靖阳无奈。
季景西蹙眉,“一定要去?”
“嗯。”
“那我要跟着。”红衣少年道,“皇姐想必此行是秘密行事,自然不能带公主府亲卫,你回京是为祝寿, 亲兵也只有几人跟随。你没有暗卫,而燕亲王府的暗卫却均是一流高手,至少安危可保。若是遇上其他情况需要出面,男子也比女子更便宜行事。我未入朝, 府中事务大可交给管家,出京自由不会引起注意, 大不了就说陪父王出门采风。皇姐意下如何?”
“……”
上来就是这么一大段理由,听得靖阳有点愣,但细细一品,确有几分道理,顺着他的话思忖片刻也没想到什么遗漏之处,简直要被他说服了。
正待她打算应下来, 一旁沉默的杨缱突然道, “既有小王爷相助, 姐姐就不用带上我了吧?”
两人顿时回神,靖阳这才意识到季景西的手还放在杨缱肩上,似是在轻轻使力不准她乱动,而杨缱被人制住,竟真没有起身行礼,不由看向季景西的目光多了几分戏谑。
景小王爷不自在地偏头咳了一声,手却依旧纹丝不动,不仅如此,手指还下意识紧了紧。
杨缱忍不住缩了一下,“疼。”
话音刚落,某人立刻犹如烫了手般迅速松开。
抬手揉了揉被捏痛之处,杨缱起身,先是镇定自若地对季景西屈膝行礼,接着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道,“出京不是小事,小王爷与姐姐好好商议筹划一下,时候不早,阿离就先回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悄悄往后退,等话说完,人已经退到了台阶边缘,而后,不等两人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站住!”季景西想都没想就一个跨步上前揪住她,“跑什么?”
杨缱想都没想便要甩开,结果换来对方更大力的阻止,一来二往,两人竟当场幼稚地拉扯起来。
杨缱努力板着脸,“小王爷,放手。”
“不放,一放你又要跑。”季景西简直要气笑,“给我回来。”
杨缱急得直咬唇,“靖阳姐姐伤势未愈,说了这么久定也乏了,改日再叙吧。”
靖阳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摆手一边还止不住笑,“不乏不乏,我挺好的。”
杨缱顿时瞪大眼睛看她。
趁她呆愣之际,季景西顺势改拉为攥,一把扣住杨缱纤细的手腕,同时转头看靖阳,“皇姐,我跟她有话要说,先失陪片刻。”说完,拉着杨缱就往不远处的桂花树下走。
身后传来靖阳公主忍笑的声音,“你们说你们说,不用管我,我什么也听不见,轻点啊,小心别伤着阿离。”
杨缱简直要被这两人搞疯了,小脸憋得通红,羞恼之意从脚底板一路窜上天灵盖,刚被拽到树下就用力拍掉他的手,“季景西!”
景小王爷不得不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一眼手背上明显的几道通红指印,嘴角一撇,无奈地迎上面前人,“很痛啊。”
……根本听不出来你在痛好不好!
杨缱气得脑袋发懵,瞪着他说不出话。
“躲我做什么?”季景西先发制人。
“没躲。”杨缱别过脸不看他。
“胡说,我听见了。”
“……”
听见了你还问!无不无聊!
少女摆了一脸的‘你好烦,不想跟你说话’,看得红衣少年忍不住咬牙切齿,“杨缱,爷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厌恶,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啊?”
两人就站在庭院的桂花树下,杨缱的丫头玲珑被迫留下陪着公主说话,时不时担忧地朝这边瞟一眼,好似随时都要冲过来拉开他们。虽说距离不远不近,但拔高了声音还是能听得真切,季景西不想给人演戏看,只得压低了声音说话。
然而杨缱只是咬着唇垂眸不语,明显没有答话的意思。
季景西深吸了口气,忽然拉着她几步绕到树背后。
合抱粗的树干将靖阳公主等人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茂密的枝桠层层叠叠,零星光点照在大片的树荫下,风一吹,摇摇曳曳如活了一般。
杨缱背靠着枝干,身前的人一手撑在她耳边,仿佛这样半圈着她才能阻止人逃开。他们身量有差,杨缱不得不抬着头,树荫下,季景西那张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上布着一层细汗,在这还算凉爽的八月天里反常的像是身处伏暑。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两人就这么不服输地互瞪了好一会,不知是不是相距略近的缘故,他身上有着极为熟悉的淡香,算不得清爽,但也不腻,如同香茗山顶遥遥飘来的极淡的檀香,混合着一股子清甜的兰花气息,恍恍如入梦轻行。
那是她制的香。
“你就这么讨厌我?”季景西问。
杨缱没有说话。
而季景西显然也没打算从她这里听到什么答案,稍稍一顿便继续道,“讨厌我,我也不会收回心意。反正话已经说了,你想必也听懂了,总不至再假装它没发生,那是自欺欺人。”
“我又不逼着你做什么,你从前如何现下依旧如何,行不行?”他放轻了声音,“别躲了。”
带着一丝颤抖的声线,夹杂着极易令人察觉的丝丝乞求,杨缱怔怔听着,惊觉陌生至极,忽然发现自己已太久没见过这般伏低做小的季景西了,哪怕是上次在湖心亭,诉苦服软的表皮下都是令人无法忤逆的铮铮强势。
可这一瞬间,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趴在自己背上求着她别哭的少年。
杨缱张了张口,突然觉得嗓子发梗,还没出声,肩上就突然一重。
季景西额头砸上她的肩,仿佛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明明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逃难路上的伤病累累,却硬生生因为这个动作而生出几分狼狈,就连声音里都多了凌乱的任性,“别说,不想听。”
“……我还没说。”杨缱干涩地开口。
“不管说什么都不想听。”肩上人闷闷道。
“哦。”少女垂下了眼帘。
两人保持着这般姿势同时沉默着,杨缱僵着的身子渐渐传来过于紧绷后的酸涩,但季景西没动,她也不动,眸光虚虚地望着前方不远处漏下的光斑,好一会,突然道,“助眠香有用吗?”
“还行。”季景西闷声答。
“还要吗?”
“越多越好。”
“多了也不好。”
“……哦。”
“你起来。”杨缱试着推他。
“不。”季景西拒绝得干脆利落,“起来你就要走。”
杨缱想说你挡着我我能走哪去,觉得不对,又想说我不走,还觉得不对,自己都要被自己气着,最后干脆上手把人推开几分,“站好,你没骨头吗?”
季景西本也没打算继续任性,只是在等自己方才一直绷着的紧张消退,结果紧张是不紧张了,脸却热得厉害,不想被人看了去,只能破罐破摔赖着不动弹。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趴在杨缱肩上了。
如今被推开,他索性乖乖站好,桃花眼再次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不走吧?”
“……”杨缱无语地回看他。
季景西挑起了眉梢。
“这里是公主府。”杨缱面无表情,“不是锦墨阁,我总是要回府的。”
……原来是自己问的不对。季景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听皇姐说完去岭南的事再回罢,被我打断了,她应当还有话没说。”
“我不怕出京。”杨缱总算接上了他先前那句。
“我怕啊。”季景西答得流畅至极。
杨缱古怪地看他,“你怕什么?”
“怕你出事。”对面人想都不想。
……麻烦这位小王爷说话含蓄些行不行!
杨缱被堵得说不出话,就这么一点一点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一肚子礼义廉耻忠孝仁义论语周礼长篇大论不停翻滚,最后却只能忍无可忍地憋出一句,“……浑说!”
季景西的脸也热,可看着她一寸又一寸地被红霞染了满脸,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平日里的调调终于冒头,“还不准人说实话了?明城县君好凶啊,都学会仗势欺人了。”
“……”杨缱只觉自己要热得原地烧起来。
眼见她要恼羞成怒,季景西强压着不断想翘起的唇角,见左右无人,突然低下头,措不及防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少女的脸上只有一层淡淡的香粉,软软滑滑如剥了壳的鸡蛋,不过轻轻一触,便好似有着某种人力无法抗拒之玄机,险些让他的自制力统统见鬼。
他一触即分,顶着杨缱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愣目光,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丢下一句“皇姐还在等你”便掉头走,步伐之大,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追着索命一般。
眨眼间,人就消失不见了。
!!!
杨缱呆若木鸡地留在原地,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只觉自己头顶都要烧出青烟来。
几乎是飞快地背过身,少女最后一丝清明都被用来克制着自己不蹲下去,就这么僵直地站着,雕塑一般,乍一看像是被人一瞬间抽空三魂六魄。
心脏迅速而激烈地鼓噪着,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尖叫的小人,造反一般震得她耳膜都生疼。
而另一边,好不容易见着景西从树后走出来,靖阳公主眼睛一亮,刚要伸手打招呼,却见那抹红衣微垂着头,修长的手指半捂着唇,看也不看她地径直出了主院。
靖阳公主顿时傻了眼,手臂僵在半空放也不是伸也不是,好一会才像是猜到了什么,呀了一声,“不好,玲珑,快去瞧瞧阿离,那两人怕是又一言不合吵起来了!”
“啊?”玲珑也猛地一惊。
“快去啊!”靖阳公主催促她,“没看景西都负气走了吗?!”
“哦哦!”玲珑立刻朝着桂花树下小跑而去。
“千白千紫,快去拦下小王爷!”靖阳公主继续招呼她身边的女侍从,“不用客气,想办法把他给我压回来赔罪,本宫怎么着也不能让阿离在公主府受委屈!”
两人得令,迅速往前院去。
望着身边顷刻间空空如也,公主大人拍着扶手痛心疾首,“真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