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信国公府而言,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当季景西和袁铮忙着打扫战场争时, 信国公府云霄院里,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正被人不停地端出门外,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一个个仿佛哑了一般, 连脚步都尽量放轻, 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干扰到屋里那位医者。
通明灯火中, 清冷俊逸的白衣青年擦拭干净满手的血,将布巾丢进清水里,疲惫地闭了闭眼, 走出内室。
厅中众人齐刷刷抬眼看过来, 杨霖首先迎了上去, “喻之, 阿冉他……”
尚是不惑之年的百官之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 声音里竟隐着颤抖,才吐出儿子的名, 嗓子就忽然哽得不行。
他说不下去了。
他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伯父。”温子青低声开口, “喻之已尽力。”
话音刚落,身后已经绷到极致的杨绪冉生母孙氏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了过去。一旁的主母王氏则一个收不住力, 直接将手中的丝帕一撕两半,眼眶蓦地一润。
杨霖如遭雷劈, 踉跄两步便要倒地, 一直陪伴左右的二子杨绪丰眼疾手快地扶了自家老父亲一把, 而温子青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歧义甚大,连忙解释,“人还活着。”
“什、什么?”被扶坐下的杨霖恍惚地看他。
“人还活着。”温子青重复了一遍,给了对方缓和的时间,复又道,“那一箭正中心口,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他伤势太重,离断气只一步之遥,喻之有愧,已尽力,却实不敢保证能彻底救下,剩下的……尽人事吧。”
尽人事……然后听天命?杨霖刚放下一半的心再次悬起来,“连你也无法么?”
温子青摇头,“便是孟国手在此也一样。撑过今夜,有三成活下的可能,若能撑过三日,便是七分。”
他甚至连八分把握都不敢有。
杨霖视线虚焦地落在颤抖的手上,好一会才自我安慰道,“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还请保重身体。”温子青道。
“无事,无妨。”杨霖虚弱地摆手,“伯父……习惯了。这些年一直有所准备,如今不过是从重安换成阿冉,伯父撑得住……”
温子青微微抿了抿唇,难得有些无措。
杨霖试探道,“不知命灯可有用?伯父身子骨硬朗的很,放多少血也是挺得住的,只要……”
温子青心中震动,可到底叹了一声,婉拒道,“命灯逆天改命需至少千个日夜不间断供养,怕是来不及。”
杨霖彻底沉默,许久才拍了拍他的手臂,“辛苦了,去吧,尘儿与阿离还在等你。”
温子青坚持为杨霖把了脉,又瞧过王氏与杨绪冉的生母,安置好三个长者才转身往外走,边走边低声交代着贴身小厮北辰。后者追随他多年,医学造诣极好,很快便得了交代,麻利地将后续工作接过手来。
整个云霄院的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连温子青自诩不为外事所动的性子都有些受影响,在庭院里站了片刻才抬步往偏厢的暖阁走,刚一进门便对上了三双灼灼眼眸。
正是杨绪尘、杨缱、杨绾三兄妹。
傍晚时杨绾突然落水,人救起来不多时便开始发热,眼下仍是高热状态,小脸泛着病态的通红。她本是被瞒着消息的,可考虑再三,杨霖还是着人告知了她。
他们三人,一个重病在身受不得心神刺激,一个时刻经受着失痛症反噬的折磨,还有一个烧得神志不清,都没被准予待在正屋里。然而暖阁与正屋之间只隔一道墙,先前杨霖与温子青之间的对话早就被听得干净,因而当温子青抬眼看过来时,杨绾首先忍不住崩溃般哭出一声,但很快又强行止住,仿佛这样就表示事情还没坏到头似的。
三人之中看起来最冷静的是杨绪尘,还记得招呼温子青落座,甚至亲手给他斟了杯茶,然而手指隐隐的颤抖还是没能瞒过年轻国师的眼睛。后者顿了顿,突兀地开口,“我会尽最大努力保住他的命。”
杨绪尘哑声道,“……多谢。”
他双手交叠于身前,十指交错紧扣,指节微微泛着白,像是在强行让颤抖的手稳下来,“本该是趁其不备、重重还击的最好时机,同时还要打点后续、稳定人心,恕我眼下实在无法冷静……不知喻之可否将三弟的情况如实告知?我好做个准备。”
温子青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从袖中摸出一个朴素的白瓷瓶,倒出三粒药丸子递给三人,“一人一粒,清心散淤,强气宁神。”
杨绪尘与杨绾前后接过药丸,轮到杨缱时,温子青亲自喂到了她面前,“你别动了,省些力气。”
杨缱眼眶红得像浸了水,闻言,乖乖低头就着他的掌心将药吞下。
等三人都服了药,温少主才缓缓道来,“杨三公子身上大小共五十四道伤,最重的来自心口,距死穴不过寸余。箭伤心脉,加之失血过多,情势不容乐观。我已用金针封其脉,丹参暖其息,剩下的,便看造化。”
杨绪尘足足沉默了一盏茶,将怒意彻底压住后才又问,“可还有我等帮得上的?”
温子青点点头,“将府里最好的药材都找来吧,只要命吊得足够久,气不绝,金针的效用才能最大限度发挥。”
尘世子当即扯下腰间玉佩递给旁边的落秋,后者心下明了,二话不说出去安排。
温子青觉得自己应该多说一些,“今夜乃旧年最后一次观星之机,我于塔顶瞧见火光,觉出不对,便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她不太好。”他看向杨缱,“许是有恙,许是亲朋折损。是以走了一趟,可惜仍晚一步,只能先将杨三公子带回来。”
杨绪尘将双唇抿成了线,顾不得深思为什么温喻之卜卦是以自家妹妹为对象,全副心神都落在杨绪冉中箭上,“箭出谁手,喻之可看见了?”
温子青颔首。
“谁?”
“……”
尘世子意识到他的反常沉默,“有顾虑?”
温子青摇摇头,“箭出谢家彦之。”
话音落,杨缱蓦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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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微之时,信国公府迎来了位不速之客,是刚从昏迷中醒来便死活要登门寻人的苏家三小姐。送她来的是终于为清曲池血战扫干净尾巴的临安郡王季景西。
到了云霄院,苏夜连同信国公夫妇行礼都顾不得,拦都拦不住地直往内室冲,待见到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杨绪冉时,整个人几乎当场崩溃。
一直守在儿子身边的孙氏面对苏夜,心中复杂之情溢于言表,既不愿同眼前这个“罪魁祸首”说话,也不下逐客令,就这么冷眼看着她,像是要看清楚自己儿子的心上人究竟是何模样,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连命都能不要。
苏夜就这么留了下来。
她不走,季景西也不催促,杨家也不赶人,甚至连苏家那边都毫无动静。
她寸步不离地接手了照顾杨绪冉的一切活计,片刻不曾合眼,从头至尾,除了后知后觉地向几个长辈行了礼之外,她连话都不再说。沉默、不哭不闹、粒米不进,任劳任怨,不眠不休,于无人知晓处悄无声息地重复着坍塌重塑再坍塌的煎熬。
期间王氏曾进来劝过,得到的答复只有苏夜无声而倔强的拒绝。王氏无法,又不能眼看她把自己熬死,只得搬了苏大夫人出来。苏夫人见女儿几乎熬得脱相,眼泪不停流,说了许多话都无用。
“母亲,别劝了。”时隔三日,苏夜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已然哑得破破烂烂,“总归我这辈子只认他一人,他醒了,我嫁,他走了,我就陪他。”
苏夫人泪如雨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夜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杨家人耳朵里,结果便是再无人试图劝她离开。彼时距离杨绪冉重伤已三日有余,他仍未醒来,也不知何时会醒,好在温子青已断言他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这让杨家上下都得以有了喘息之机。
太子季珪因私放京郊大营入城而惊动圣上,受命率羽林军前来探查的禁军统领司啸回宫后便将当日所见如实回禀,皇帝震怒之余,毫不留情地骂其“狼子野心”,命其闭门思过,无事不得出府,东宫上下并罚两级,就连只是挂名太子太保的陈泽之父陈文都被牵连申斥,以“未尽教导、引正”之由罚俸三个月。
……天降一口大锅,气得还在楚王府议事的陈泽陈少主当着季珏的面大骂太子整整一个时辰。
京郊大营原统领罗振夺职入狱,营中所有将领因此连坐三等,案件越过大理寺而到刑部之手,宰相陆鸿作为刑部主官,亲自坐镇,三日不到,东宫便连折数名官员,京郊大营兵权就此旁落,暂归京畿营协理。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清曲池一夜动静那么大,不可能无人注意。随着五皇子季琤、杨霖杨相公、鸿胪寺少卿杨绪冉、大理寺寺正谢卓相继称病告假,金吾卫无端减员,已经有人对此起疑。可惜季景西当夜扫尾扫得太“干净”,一丝一毫明面上的把柄都未留下,因而尽管连皇帝都疑心不止,却苦于无证无据而不得不按下来。
这就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默契,众人心知肚明其中有猫腻,却只能眼看着清曲池血夜与风雨桥刺杀一样,成为迟早封卷落灰的悬案。
这一年的除夕,宫中照例在承德殿宴设群臣,然而因缺席之人甚多,皇帝心情不好,一顿饭吃得人心惶惶,好好一个宴会变得冷清又沉闷。事后众人回想起来,好似从头至尾也就两个人吃尽兴了,一个燕亲王季英,一个康王季琅。
杨家历来有除夕守岁之例,然则今年因少了杨绪冉,杨缱、杨绾又俱都病恹恹的,松涛苑里的气氛异常压抑。索性王氏与绪冉生母孙氏结伴去了小佛堂念经,留下几个主子在那边大眼瞪小眼。
杨绪南自打那日之后便一直处于愧疚中,没了闹腾的力气,整个人郁郁寡欢地窝在杨绪尘身边,耷拉着脑袋拨弄炭火。
五皇子的求助讯息到最后也没能递到他面前,事后他才知季珪与谢卓早就在京中布置下眼线,无论来了多少人,最后都死在了途中。他反倒是接了季景西的消息才得知自家三哥危在旦夕,于是果断带人赶赴清曲池,却也只赶上帮忙打扫战场,之后又跟着季景西跑前跑后收拾残局,回府时天都亮了。
杨绾落水的确惊动了阖府上下,也为杨绪冉出逃创造了绝佳机会,但她的父兄们皆是人精,没多久便发现了其中端倪。他们对于杨绪冉逃出府虽然惊讶却并不意外,也秉承着相信他而暂时按兵不动。也正是如此,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太子与谢卓在京中的布置,错过了时机,直到季景西接到密报,觉出不对,一切才终于摊开来。
说来也巧,给季景西报信的不是旁人,正是季琳。这位燕亲王府的二公子与时任金吾卫郎将的一位勋贵子弟交好,后者在与季琳共赴友宴时不经意提到了自己今日本该当值,却被副统领马山放了假,不仅如此,副统领下午时还点了兵。他戏言,今夜谁犯宵禁谁倒霉,金吾卫最强精锐将会毫不留情地教他们做人。
季琳是个操心性子,耳闻马山马统领是个油盐不进的,生怕自家浪荡的大哥倒霉犯他手里,于是特意派人给季景西提了个醒,希望他早点回府。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季景西知道马山是五皇子的表亲,联系到五皇子是杨绪冉的帮手,而派去阻止五皇子的柳东彦迟迟没有回音,当即便意识到哪里不对——不过是巡夜值守罢了,值当出动马山?值当出动金吾卫精锐?
“……我那日就该不听景西哥的,早知道就该上去给季珪两刀。”绪南闷声道,“他非要拦我,不准我冒头,不准我动手,这不准那不准,说什么我伤了太子反倒是给他制造卖惨脱罪的机会……谁管他啊!捅他才是真解气呢。”
他愤恨地戳着火盆子,溅出的火星险些崩上杨绪尘的衣摆。后者慢条斯理地拂去炭灰,凉道,“你称呼季景西什么?”
杨绪南不明所以,“景西哥啊。他比我大,叫声哥不过分吧?”
“也不知是哪家宗子,几个月前还在痛骂北境王渣男、不是人、死了最好,这转头就‘哥’前‘哥’后了?”
“呃……”
“他怎么收买你的?”尘世子面无表情。
杨绪南讪讪,“就……觉得他这人挺厉害的。大哥你是没瞧见,那日他随随便便就制住了太子,谈笑间逼得对方双手奉上京郊大营,后来收拾残局更是手起刀落、面面俱到,简直了!况且如果没有他及时察觉,三哥还不知会如何呢……”
“你三哥是温喻之救下的。”
“……是啦,温大哥是真厉害,我也敬佩。”绪南答,“可景西哥也不差啊。大哥你说,这事同他有什么干系啊,可他当真是尽心尽力,忙前忙后,自己没落一点好处,却给咱们家里外照应全乎了。他把太子对咱们的仇恨都拉过去了,自己正面刚上东宫,太子如今肯定恨死他了。无亲无故的能做这么多,咱们不能不承情不是?”
杨绪尘:“……”
一番话说得全屋子人都直愣愣看着绪南,后者接收到自家父亲与手足那复杂的眼神,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尴尬地摸鼻尖,“好像也不是无亲无故哈。”
杨绪丰一言难尽地望他,“南啊,你……”虽然说的有道理,但倒戈得也挺快啊?
杨绪南:?
“……没什么。”绪丰干笑。
杨绪南:???
“当日你我在座皆心神震荡,无力收拾残局,幸而有临安郡王出手相助,的确是该登门致谢。”杨霖终于发话,“此事尘儿安排吧。”
杨绪尘恭敬应下,“儿子明白,已经安排妥当了。”
他当然也甚是感激季景西,早在前日便已往燕亲王府送了丰厚的年礼,同时也送了帖子,打算年节期间亲自登门致谢。他们两府多年来面和心不和,从不互送节礼,这次因着季景西对信国公府有恩有义,于情于理,信国公府都该有所表示。
只不过感激是一回事,像绪南这样大喇喇说出来,还说的如此澎湃,杨绪尘自认的确做不到。
几人说话间,杨缱一直沉默着。
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书卷,身边蜷着已经睡着的杨家小六,时间缓慢而过,直到约定的时辰将至,杨缱终于吩咐守在门口的谢影双,“去瞧瞧温喻到哪了。”
谢影双得令而去,屋中其余人则被拉回注意力,杨绪丰恍然道,“是了,妹妹邀了温少主来府中过年节。是今晚便来吗?国师塔那边没有旁的事宜了?”
“是有些关于明日祭天的事项要提前安排。”杨绪尘答,“喻之说等准备妥当便会过来,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来府里也好。”杨霖捋着胡须,“平日里孤身一人便罢,他也是喜静的,但年节若还孤影独酌,的确不妥。曲宁温氏在京中仅喻之一人,是该邀他一道过节的。阿离有心了。”
杨绪南这会有些心虚了,他差点忘了温大哥要来,幸好对方没听到他方才大夸特夸季景西……
不多时,谢影双返回,在他身后,闲庭信步如雪山青松的白衣青年款款而来,正是如约而至的温子青。
杨缱自打他进门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耐着性子等他见了一圈的礼,终于转到自己这边时,不等温子青开口,她便先道,“出去走走?”
温子青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这大冷天的,姐姐要去哪啊?”绪南的眼睛追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小声嘟囔着,“除夕呢,不守岁啦?”
无人应答。
外面天空飘着小雪,松涛苑门口,白露抱着厚厚的披风等在那里,见到杨缱,二话不说上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后退一步,道,“主子早去早回,劳烦国师大人多多看顾我家主子。”
温子青淡淡颔首。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门,登上早已待命的马车,谢影双接过车夫的活计,挥动马鞭驱赶马车往青石巷外驶去。
马车里温暖如春,杨缱瘫在软靠上,攒了一晚上的力气正式挥霍殆尽,她向着温子青伸出手,“止疼药。”
后者摸出药瓶倒了粒看不出名堂的药丸子在她掌心,“我才刚到。”
“我却是等你半天了。”杨缱吃下药丸,闭眼感受身体内的疼痛渐渐弱下去,察觉到温子青微凉的指腹搭在了她的脉上。
“去哪?”
杨缱答:“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劳烦你陪我一程。”
温子青于是不再问。
片刻后,已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少女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端正坐姿,“这药持续多久?”
“一个时辰。”
够了。杨缱估摸了一下,“还需要你帮我扎上一针,要那种恢复力气的。”
温子青蹙眉,定定打量她片刻,默默从袖中摸出麂皮针囊,“我终于开始好奇你要去做什么了。”
“去见一个故人。”
除夕之夜,临街的铺子早早关了门,家家户户都忙着各自守岁,盛京城大街小巷无比清冷。飘零的小雪将路面染成了霜白,马车经过,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子,一路弯弯曲曲,直指城北。
昏昏欲睡间,杨缱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谢影双的声音自帘外响起,“主子,到了。”
杨缱睁开眼睛,双眸沉静冷冽,如幽幽古井,唯独不见倦色。她应了一声,与温子青先后下了马车。车停在一府门前,高门大户,门庭紧闭,门口两旁挂着样式简单的灯笼,暖红色的光亮将正中间的牌匾照的清晰可见,上书两个大字:谢府。
谢府。
“……你来见谢卓?”温子青有些讶异。
杨缱平静地收回视线,踏上台阶,一路行至禁闭的大门前。温子青以为她会敲门,谁知她却是向着虚无的空气道,“开门。”
几息之后,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自暗处出现,齐齐向她行礼,“县君恕罪,非王爷令不可轻放他人入内……”
杨缱不容拒绝地重复,“开门。”
看守之人默默对视了一眼,选择言听计从。
府门被打开,杨缱与温子青被恭敬地请了进去。后者一踏进门便感觉到暗处数道目光防备的打量,片刻后又都收敛下去。温子青面不改色地跟在杨缱身后,越往里走,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处近乎滴水不漏的守卫。
——燕亲王府的人几乎把这座小小的状元府守成了铁桶。
“为何非要今夜来?”他随口问。
两人穿过前院,转过回廊,一路来到正院前厅。抬眼望去,灯火阑珊之处,一道削瘦的身影端坐于庭前,身旁香炉燃着青烟渺渺,古琴之声悠然回旋于雪夜上空,与簌簌作响的青松合奏出一曲婉转凄幽的《空山忆》。
空山忆,忆故人。
却道人心易变。
“因为想问故人一句话。”杨缱停在了木栏阶前,抬首对上青衫墨韵的乐者。
修长如竹的手压下震荡的琴弦,乐声止,广袖青衫的清隽男子温柔地勾起唇角,“师妹。”
杨缱平静地回望他。
“谢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