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雨一直持续到了夜里。没有月光洒下,只有灯笼照亮的地方能够看到那丝线般的雨斜下。
灯笼被吹灭后,就只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锦音站在明月庵的外面,从怀中取出了竹哨。她昨日虽遣捧月过来示了警,但究竟对方有没有就此罢手,苏锦音却不能确定。所以,今夜即使无眠,她也仍旧来了此处。
只是,哨声才发出短促的一声,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苏锦音刚想进去,开门的人却低头走了出来。
“苏姐姐,咱们借一步说话好吗?”出来的人抬起来头,『露』出那双与周芯蕊一模一样的丹凤眼。
“周姑娘深夜未眠,莫非是一直在等我?”苏锦音已经知道,指使人对周芯蕊做出那些无耻事情的正是面前这位周三姑娘,是以,她的语气谈不上有多好。甚至,这话语中还带着一丝明显的讽刺。
以周梦茹的行事作风,应是受不了这等冷言冷语的。但今日的周梦茹,却似乎变了一个人。她褪下了她那周身的尖刺,变得与她嫡亲的姐姐一般柔声细语。
“从昨夜开始,我就一直在等苏姐姐。还好,你第二夜就来了。”周梦茹说完以后,就往前走了几步。
待与苏锦音隔开了几步位置,周梦茹丢了手中的油纸伞。她就这样站在雨中,然后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她一只手拿着火折子,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截白烛。用火折子将白烛点燃后,周梦茹把那白烛放横拿着。火光就在这如丝细雨中时大时小。
苏锦音站在明月庵门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周梦茹做完了一系列的动作。她与周梦茹的嫡姐周芯蕊是手帕交,两人在童龀之龄就已经相识相交。所以这位周三姑娘,她同样曾交情不浅。
几年前的豆蔻之龄,三人亦有过牵手共赏灯,相看共奏曲的时候。但之后,周梦茹的『性』情越来越凌人,待嫡亲姐姐周芯蕊没半分尊重,苏锦音若帮腔周芯蕊,必定要被周梦茹一并挤兑*。这样几次之后,苏锦音与周梦茹之间已大不如前。
仔细想来,今日竟是苏锦音重活后,两人第一次这般单独见面了。
雨在慢慢变小,丝线变成牛『毛』,而那横着的白烛火光就愈大,豆大的蜡泪被烧得一滴滴地直接滴落下来。
周梦茹将白烛放到了自己的左手上方,她任由那滚烫的蜡泪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手指被高热的温度灼得颤抖,周梦茹却没有停下这个动作。她将蜡烛越靠越近,那蜡泪也是越低越多。
最后,痛意让周梦茹连手中的火折子都拿不住了。那火折子掉落在地上,滚了又滚,终于到了苏锦音的脚边。
“你停手吧。”苏锦音看着周梦茹那烫的发红的左手,语气凉薄地道,“若再这样滴下去,日后都莫想再反弹琵琶了。”
“苏姐姐还记得我擅弹琵琶。”周梦茹的脸被明明灭灭的烛火照出了几分光亮。她这双眸含泪的模样,与周芯蕊都不止六分相似,而是有八九分了。
苏锦音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重新撑起,然后往周梦茹那边走去。她不留情面地说道:“你既下得狠心遣人毁你姐姐的清白,此时又何必做这般姿态?我的怜悯于你,也是最没用的东西。”
话虽说得极其刻薄,但苏锦音人却是往前倾了下身体,吹灭了周梦茹手中那根燃了一半的蜡烛。
周梦茹也不知道是痛极还是什么其他原因,眼中蕴着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哭着道歉道:“苏姐姐,我错了。求求你,我求求你,别告诉姐姐。是我妒忌姐姐有可能嫁作皇妃,是我一时间昏了头脑。”
“可苏姐姐你尽管放心,姐姐并没有真正失去清白。她身上那些痕迹,也全是女人弄出来的。”周梦茹见苏锦音面有疑『色』,就伸出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道,“若我周梦茹真毁了姐姐清白,若去姐姐房中不是女人,就让我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锦音听了这些话,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安慰周芯蕊自己有将一切解决的能力其实是一句妄言。她能治好周芯蕊身上的伤,却不能将失去的清白给周芯蕊讨回来。
如今周梦茹这般起重誓,让苏锦音的心中放下一颗石头。
周梦茹还在虔诚忏悔。她望着苏锦音泪眼婆娑道:“苏姐姐,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
她抓起苏锦音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扇去:“苏姐姐,你打我吧。你来惩罚我,只求你不要告诉姐姐。不要让她对我失望、对我绝望。”
“苏姐姐,你的手怎么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周梦茹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苏锦音受伤的右手,她哭得更厉害了,“苏姐姐你惩罚我吧。你捅我一刀也行。”
“不必说些这样的话。我问你,昨夜你还有没有派人去芯蕊那?”苏锦音最担心的是周芯蕊的心情。若是昨夜她爽约,周芯蕊再遇伤害,苏锦音真害怕这位脆弱的好友撑不下去。
面前的周梦茹拼命摇头,她再次指天发誓道:“我绝对没有,若我骗了苏姐姐,叫我天打五雷轰、暴毙而亡。苏姐姐,你昨夜遣人送到我门口的方子我看到了。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一切了。是李家二姑娘,就是靖北将军的二妹妹李云筠送的这方子给我。也是她在我面前煽风点火,中伤姐姐。”
“她说,姐姐若当了皇子妃,一定会对我以前不尊重她的事情施以报复。她也说了,这香绝对没有什么副作用。苏姐姐,我真的只是一时间昏了头。求求你相信我。”周梦茹痛哭流涕地忏悔道。
苏锦音看着面前不惜自残来博取同情的女子,真正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一曲反弹琵琶引她惊艳的少女,早就变了模样。她如今梨花带雨,外表看上去像极了她的姐姐周芯蕊。可苏锦音知道,两人骨子里是有多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