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就有学者怀疑甚至否认,《管子》是管仲本人所写,争议很大。
朱敬伦此时也不由得怀疑,因为他从一本《管子》中看到太多东西了,诚然管仲是一个十分成功的政治家,不可否认他肯定做到了《管子》中的某些政策。
但是有一点,朱敬伦认定,战国时代的齐国,不可能完全做到这些,这也太夸张了,如果齐国真的能做到这些东西,他就不止是一个霸主那么简单,国力恐怕早就该一统江山了,当然管仲未必想统一天下,他的思想是尊王攘夷。
另一个怀疑是,管仲这个人真的这么厉害,他一个人就通晓了法家、儒家等等诸子百家流派?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姑且有,那么管仲肯定是一个埋首案牍的大学者,但偏偏他是一个辅佐齐王坐上天下霸主位置的一个名臣,一个丞相。
也就是说,管仲要在实行各种富民政策,制定无数法律政令,还要代表君王联络四方,跟随君王到各处会盟之余,还要下笔来写下这么一本要烧死无数脑细胞,包罗万象的皇皇巨著?!
这还是人吗?
朱敬伦不是贬低管仲,既然这本书是以管子命名,意味着此书的作者肯定很认可管仲的施政理念,总结管仲的施政经验后写出的这本书,当然总结中难免掺杂进了一些作者自己的思想。
作者有可能是管仲的同僚,管仲的下属,或者管仲的学生,记录了下许多管仲的言行,最后汇编成一本政治巨作,但更有可能作者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集体智慧。
很多学者都推断,这本书甚至成书要晚于管仲两百年以上,因为书中引用和映射的很多历史事件,都是管仲两百多年后发生的事件,很有可能这本书是在管仲之后两百多年间,不断的有人给他增补、修订,加入各家各派的观点和思想,最后汇总融合成的一套完整的政治哲学。
至于这些默默无闻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千多年前的人竟然就能写出如此系统的政治学教材,真是让人震惊,同时考虑到当时正处在战国的大乱世,就不由得让人感叹果然是竞争之下,才更有活力,无论是科技还是思想,诸子百家绝对不可能诞生在一个和平时代的温柔乡里。
朱敬伦这边读书读的惬意,黑狗带着军队则在南征北战,黑狗最近可是异常的敬业,因为他有了动力。
当侯进分散手下客家兵勇,然后瞬间扩军一万之后,黑狗当时非常的嫉妒和委屈,他觉得自己手下士兵比侯进手下资历老,技术更好,打的仗更多,可侯进却扩编了,他依然只能带着两千手下。
他的委屈通过侯进传到了朱敬伦耳朵里,朱敬伦跟他深谈了一番,告诉他之所以不扩充他手下的部队,那是因为这些人都抽大烟,万一战场上没有了大烟,一个个还能打仗吗。
之后开始鼓励黑狗和他手下的士兵们戒烟,告诉黑狗,如果他能够戒烟成功,立刻分侯进手下一半兵力给他指挥,他手下的疍民士兵,谁能够戒烟,立马升官一级。
朱敬伦绝对不是开玩笑,即是鼓励,其实也很期待,他对这些大烟鬼始终不信任,老实说他心里是有根深蒂固的成见的。可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戒烟,朱敬伦绝对不会食言,因为他知道大烟瘾很难戒,普通烟民戒个香烟都叫苦连天的,一般人都做不到,更何况戒大烟瘾,能戒掉这种东西的,无不是意志坚定如铁的人,这种人放在哪里都是人才。哪怕不识字,也绝对不能放过。
受此鼓励,黑狗在部队中掀起了戒烟运动,他是真的打算戒烟的,他是疍民出身,哪怕混成了一个帮会龙头,可内心中深深卑贱感却去之不掉,他总感觉低人一等,但中国人讲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认为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没有人是天生高人一等的,跟着朱敬伦让黑狗看到了希望,如果能统领五千人马,这怎么也是副将级别的朝廷命官了,他一心想要通过加官进爵来改变出身。
人有希望,就有动力,在来新会之前,黑狗已经戒烟戒了一月,真的是一口都没抽。
导致战前,朱敬伦还专门问过他,能不能清醒的带兵,他保证自己没有问题,这才能够带兵镇压客勇。
进兵算不上顺利,但也没有大麻烦,正面对上客勇,他们有绝对的优势,不提有开花弹的大炮支援,仅仅是两千人组成的排枪方阵,就是冷兵器军队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深渊。
但客勇不是笨蛋,于是黑狗遇到了偷袭,遇到了埋伏,遇到了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特殊状况。最糟糕的一次是行进途中,突然几个客勇从道路旁的树上跳下来,跳到了他们的队伍中央,大肆砍杀,杀死了十余人,打伤了三十多人。
好在这些客勇是一些逼急了的亡命徒,人数不多,否则他们就有大麻烦了。话说回来,如果对方是大股人马,却又不可能躲过他们的侦查藏在树上。
一个月中,前前后后伤亡了上百人,但是却打下了云乡、仓城两地,还将来援的鹤山鹤城一带的乡勇打的打败,伤亡上千人,可以说鹤山开平两地最强悍的客勇,已经北他们打败了。剩下的都是散兵游勇,全部都打乱,打散了。
至于新宁,由于阳江局等地的土勇发起的进攻也节节胜利,新宁客家人自顾不暇,已经顾不到水口这一带的同胞了。
在经历一个月,跟随数万土勇对客勇的反击之后,朱敬伦收到的统计,客家人伤亡已经过万,这统计是瑞典顾问发回来的,没有什么水分。
对于一个人数总共百来万的族群来说,伤亡上万人是一个很难承受的代价,毕竟伤亡的这些人全都是青壮,对于一个依然需要农耕为生的族群来说,这种伤亡已经很惨重了。
于是在四月中旬,客家乡绅们终于选择来议和了。
鹤山著名的乡绅,也是最早开始反抗洪兵的高三会同了一批客家乡绅和宗族商议之后,决定跟土人讲和,他们也看到客家面临四面八方的压力,毕竟他们是后迁来的,完全生活在土人的包围之中,他们山外的平地上是广府土人,近海边也是广府人,长此以往他们只会被不断的挤压空间,最后再次回到山里,而且还会面临土人的封锁,困死孤山。
客家人组织团联伊始,就是高三变卖家产招募客家乡勇搞起来的,因此他一直都是鹤山客勇的头领之一。
后来械斗大爆发是因为马从龙这个武举人联络六县客家乡绅宗族,搞起了大团练所致,不过马从龙带兵平定了附近洪兵之后,就被调到江西、湖南等地跟太平军作战去了,后来战死在太平军手上。
马从龙走后,高三就一直是鹤山客家乡勇和客家乡绅的首领。马从龙带着数钱客家团练离开鹤山等县后,官府才默许土勇进攻客勇,有时时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有没有阴谋。
鹤山是土客械斗的发源地,但是之后鹤山的土客械斗规模却不大,因为鹤山的客家人居住的比较集中,集中就意味着跟土人没有产生交错和混居,本来的纠纷就不大,因此更容易谈判。
历史上,土客大械斗之后,鹤山的客家人损失是最小的,基本上保持了他们原有的姓氏比例,但依然失去了大多数聚居地,大部分客家茶园都放弃和毁坏了,导致鹤山茶叶种植面积从八万多亩萎缩到两万多亩,茶叶产量也从八万多担萎缩到了两万多担。
高三等人愿意谈判,但并不放心,于是他们拉上了鹤山典史冯荣、巡检罗瀛两位官员,来帮他们说和和作保,朱敬伦保证不会伤害他们性命,甚至直接派兵三百去鹤山县城一路把他们保护到了水口。
之后他们在水口跟鹤山等地的广府人乡勇会谈,争吵是肯定的,互相谩骂也是有的,多次厮打到一起也属正常。
最终达成的意见,也是朱敬伦给他们提的意见,或者说给他们立的规矩,那就是土人不能占客人的地,客人也不能占土人的地,两家各自相安,回到械斗之前的状态,谁的地就是谁的地,谁也别想占便宜。
这算是公允和公正的,也是双方都能够接受的。
但是高三最后问了朱敬伦一个问题。
如果他们客籍退回本地,土人继续打他们又能怎么办?
朱敬伦告诉客家人,大家协议已定,立下乡约,勒石刻碑,上苍为证,谁违约就打谁。
朱敬伦找来了当地石匠,将这番话刻记在石碑上,竖立在水口码头之前,让所有人上了码头第一眼就能看到,就是不上码头,从河上路过的船只上也能看到。
高三又拉着鹤山官府给他作保后,这才放心下来,回去组织客勇撤退了。
看着一米多高的石碑和碑文,朱敬伦知道自己完成了第一步:立约。
但这乡约能不能让人遵守,他心里很确信,肯定有人违规,但他态度坚定,违规就打,直到打的人人都遵守这个约定,打到“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
管子说“法令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朱敬伦的乡约则是“民众所公约也”,既然规矩已经立下,那就不容更改,起码在大家都接受的情况下,不能随意更改,管子说“法立而还废之,令出而后返之,枉法而从私,毁令而不全。”
朱敬伦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就要坚持到底,没有任何退路,哪怕因为自己的介入,土客械斗比历史上更严重,他也必须坚持下去。
不过朱敬伦很清楚,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他有绝对的信心。
刚刚从新安赶来的方山问他,这种乡约真能起到效果?
朱敬伦保证道:“放心吧,我吃死他们了。”
方山问凭什么。
朱敬伦说:“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笨蛋。”
这就是一群笨蛋,所以朱敬伦信心十足,所以朱敬伦吃死他们了。
不但要他们不敢再打下去,还要让他们服服帖帖,双方都唯朱敬伦命是从,他们两方都会争着给朱敬伦提供钱粮物资,给朱敬伦提供兵员,还生怕朱敬伦不要。
对于这样的话,方山本能的不相信,可理智告诉他,朱敬伦绝对不会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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