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琼前世的记忆当中,关于流民最有名的是一件事就是北宋煕宁年间郑侠所画的《流民图》,就因为这幅画卷,着名的拗相公被赶出朝堂,宣告变法失败,从此北宋新旧两党之间的矛盾冲突变得更加激烈,双方忙于党争,导致宋朝国力江河日下。
陈琼读史的时候不是没看过描写灾民饥寒交迫的文字,前世也看到过关于非洲贫困人口的影视资料,当然其中他心目中最直观的印像来自于他现在这个身体——他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就是流民出身,如果不是遇到了师父,早就已经曝尸荒野了。
即使是这样,也要花了师父十年的时间才算是完全治好了他身体在当时受到的损害,为他重新拿回了正常人的寿命。
所以陈琼一直都觉得自己了解流民的处境,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看到流民的惨状。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因为任何想像力其实都并不足以描述流民在感观上给人带来的冲击。
看着沉默聚拢在小镇街头的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无表情的流民,陈琼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然后随着他进入小镇之后,这种难看的程度也变得越来越厉害。
老马能被云二娘派来给陈琼赶车,当然是认识路的,进镇之后,他并没有找人问路,就很熟悉地将马车赶到了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门前,堪称识途老马。
所以陈琼有时也想,“老马”这个名字未必是真名,也可能是绰号,因为“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
徐邈跳下马车,打量着畏缩聚拢在客栈门边的流民,皱眉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人接济他们。”这方面陈琼要算是专家,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身体已经六岁,保留了大量的记忆,虽然其中值得回忆的不多,但是印像深刻,可谓永生难忘。
所以他很肯定地说道:“这里没有人接济难民,这不对劲。”
这时候农民抵抗天灾的能力相当弱,基本上吃饭靠天,长安虽然是首善之地,但是也多次出现过流民,徐邈家身为当地大族,每当这种时候都会开善堂施粥舍药,他偶而也会去帮忙。所以一经陈琼提醒,立刻就醒悟过来,点头说道:“不错,这镇上人的怎么如此铁石心肠。”
听到他这句话,旁边有人皱眉说道:“这位兄台慎言。”
徐邈一愣,他刚才是有感而发,自己也知道放了地图炮,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站出来抗枪。
他闻声望过去,看到说话的人是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短衣,但是谈吐当中可以看出应该是读过几年书,想来是和刘谦差不多的人物,只不过刘谦家里破产后只能靠打工糊口,这人应该还有点本钱,所以做起了生意,算是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那人早就发现徐邈的马车古怪,而且徐邈本身虽然打扮普通,但是和他同行的几个人看起来也是有钱人出门的标配,刚才出声提醒本来就是有心结交,于是拱手和徐邈互相见了礼,这才解释道:“并非是这镇上人心向恶,而是这镇上的西门大官人约束。”
短短两天里,几个人都已经找到了自己在队伍当中所处的位置,一般来说,联系住宿这一类的事情都是徐邈去办,他的书僮和范思辙跟着跑腿出力气,他和老马则负责马车的维修和保养。
所以陈琼下车之后,照例和老马一起检查马车。听到那人的话,顿时吃了一惊,抬头说道:“还真有个西门大官人?”
那人侧头望去,这才看到陈琼的容貌,顿时惊了个呆,张口结舌半天,这才回过劲来,很是羡慕地看了徐邈一眼,心想带着妻妾出门的自己见得多了,带着如此美貌**出门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陈琼这一路上没少见过这种人,在成邑被人当众调戏还动了刀子,这种程度的目视骚扰只当没看见,干脆转过头去继续研究自己的马车。
徐邈可还记得树林里的尸体,生怕陈琼发飙,连忙咳了一声,提醒那人这边还有一家人呢。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不禁满面惭愧,向徐邈拱了拱手,这才说道:“这西门大官人姓朱名庆,因为此镇西门附近的土地都为他所有,所以人称西门大官人。”
他这句话本应是回答陈琼刚才的问题,不过刚刚失态,这个时候不敢再看陈琼,只好对着徐邈说。
徐邈捏着鼻子认了,听对方继续说道:“这位西……朱大官人说得其实也有道理,此镇贫瘠,并无许多余粮可养难民,若接济难民,只恐闻讯者络绎而来,如今无人开方便之门,则其人自去。此镇可得清净。”
徐邈听了,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陈琼实在忍不住,冷笑道:“难道难民吃了他的东西还会回家去替他做广告?呼朋唤友一起来吃大户?”
他指了指聚集在客栈外的流民们,“能走的自然早就走了,你看这些人的样子,像是还能走得动的吗?”
那人张口结舌了一会,这才愤然向徐邈说道:“贵仆图逞口舌之能,祸至之日不远,告辞。”
说罢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徐邈听他把陈琼当成了自己仆人,想笑又没敢,自然不会拦他。自己带着书僮跟等在旁边的小二一起交钱看房间。流民出现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蜀川,所以路上行人断绝,这客栈里多得是空房,可以让徐邈随便挑选。
徐邈知道陈琼喜欢独居,所以要了三个连在一起的房间,自己和书童一间,老马和范思辙一间,中间的房间留给陈琼。
徐邈和陈琼不同,就算是再要表现平易近人,搬行李这种活他也不会亲自干的。事实上他也一直明里暗里劝陈琼不要亲自动手修理马车,就算觉得修车行的人水平不行,在旁边指点就可以了,哪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可惜陈琼根本不听,还说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结果刚才还被人当成了徐邈的家仆。
知道陈琼还在院子里忙活,徐邈自然也不能自己在屋子里坐着,于是负手走出来看范思辙和书童搬行李,抬头却发现陈琼不见了。正想询问,就看到陈琼从客栈抱了个七八岁的孩子进来,口中一叠声叫道:“拿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