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勇看了一会手里的报告,还没有看完就觉得心烦意乱,干脆顺手把它扔在了桌子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高勇真想亲自去问问陈琼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他想要达到的目地究竟是什么。然而高勇很清楚,这个问题是不能当面问的,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代表他已经开始不信任陈琼了,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开始破裂,那就再也无法弥合。
想到这些,高勇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踱到窗前,看着窗外院子里亮起来的灯笼,心想陈琼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和他那些手下们在一起喝酒吃肉吧,不知道泯江岸过的联合办公室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悠扬的笛声突然在夜色当中响了起来,这笛声并不如何响亮,但是却直入人心,似乎有着可以带人入梦的魔力。
高勇愣了一下,忍不住凝神细听,脸上已经不知不觉地露出笑容。
这笛声正是陈琼在最近一年里常常吹奏的那一首,高勇曾经问过曲名,陈琼说是《沧海一声笑》,而且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曲子不同的是,陈琼的这首曲子还是有歌词的。
高勇府中并没有伶人乐师,不过仆婢当中也有粗通音律的人,高勇听过有人偷学陈琼的笛曲,不过大多得其形而失其意,入耳就能分辨出来,所以他现在可以非常肯定,吹奏这笛曲的人正是陈琼,很显然他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留在泯江边上和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人在一起,而是跑到自己的节度使府里来了。
“这家伙把我的节度使府当成公共厕所了吗?”高勇很轻松地想着,“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这时一缕琴声悄然响起,毫无痕迹的融入到笛声之中,奏的也正是这一曲《沧海一声笑》,琴笛合鸣,浑然一体。
高勇当然知道自己府里并没有人有如此高明的琴技,所以这时和陈琼合奏的人只能是赵烨,顿时听着目瞪口呆。
赵烨连这首曲子都学会了,他们在一起到底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
一曲既毕,余声袅袅。高勇看着窗外夜色,本来烦躁的心情早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好了。他沉吟了一下,并没有出门去寻陈琼,而是重又回到书桌前的座位上,拿起刚才扔在桌上的文件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继续翻看,而是随手把它放到桌边,又拿起一份新的文件批阅起来。
钟笛吃过晚饭之后就已经梳洗过了,此时在自己的房间里只穿了一件月白色单衣,头发简单挽了个发髻坠在脑后,赤足踩了一双布履,陈琼的笛声响起之前,她正坐在桌旁看书。
因为钟笛没带侍女,所以高勇从自己府里拨了两个平日里比较机灵的侍女过来,不过并没有告诉她们钟笛的身份,只说是位贵人,让她们小心伺候。
不过这两个仕女既然伶俐,当然不笨,只看高勇把钟笛安排在陈琼平日里住的地方,当然就能猜到这位美丽高贵的女子和郫县侯大有关系,不是姐妹就是妻子,所以伺候起来简直无微不至。
钟笛贵为长公主,平时比这两个人更殷勤的服侍也都享受过,自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结果更让两个侍女多想一步,忍不住在心里猜测钟笛的出身来历,很明显这位贵客相当了解名门望族后宅里的一切,这种安之若素的态度绝对不是可以装得出来的。
从前一直都有人猜测陈琼很可能出身长安陈家,甚至有人猜他是皇亲冒名历练。不过陈琼获封新乡侯的时候,旨意里并没有提到这件事。即使是名门之首的陈家,后辈里有人封侯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如果陈琼真是长安陈家的人,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而如果是皇室子弟的话,新乡侯的爵位又有点低了。所以了解内情的人也就很自然地取消了这方面的猜测。
然而此时在两个侍女看起来,就算陈琼不是出身长安陈家,这个和他关系亲密的美丽女子也必然出自名门,如此说出来,陈琼自然也不是毫无根基,只有高勇这一棵大树。
两个侍女久在高府,当然听过陈琼的笛曲,所以钟笛琴声一起,她们就听出来这正是郫县侯平日时经常吹奏的那首曲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贵客并没有从头弹起,而是在中间起调,这个习惯实在是令人费解。
钟笛一曲抚罢,纤纤十指轻按琴弦,向两个侍女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两个侍女互相看了看,不知道钟笛想干什么,也不敢问,依言退出房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钟笛这才抬起手来,淡淡说道:“你这凝音成束的法门也算大成了。”
“当然是姐姐教得好。”陈琼从窗外显出身形,隔着窗子打量了钟笛一眼,赞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钟笛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和李弦也是这般贫嘴?”
陈琼顿时苦起一张脸,想了想说道:“我可不是故意的。”
钟笛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么兰陵王呢?”她说道:“你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吹笛子,应该是想明白了,可是为什么不去见他,却来见我?”
陈琼嘿嘿一笑,“月下当然要看美人,谁耐烦看他?”
“你那笛声可不是吹给我听的。”钟笛说道:“若换一个人在这里,可听不到你的笛声。”
陈琼笑了一下,他如果琴音摄魂之术已经小有成就,在节度使府虽然隔着几重院子,仍然可以控制笛声只让高勇一个人听到。不过当初钟笛以琴声召唤陈琼的时候,住在陈琼隔壁的许夫人都能察觉到,钟笛已经晋身天人,武道修为比许夫人更高一筹,又精于琴音之道,当然瞒不过她,当时以琴声相和,也是为了向高勇表明态度,算是助攻。
陈琼当然明白钟笛的意思,想了一下,纵身从窗外跃进房间里,向钟笛说道:“我想明白了。”
“看来你也不想做附马。”钟笛说道:“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陈琼笑道:“我到这世上走一回,若还不能快意人生,所来何谓?”
他说道:“我觉得,也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时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