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琼并不知道善人庄的几位高手居然能只靠脑补就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师傅,而且还是武林当中大名鼎鼎的老牌断境高手,现在很可能已经晋身绝境。
他跟着云薏一起走进善人庄的大门时,抬头就看到大门上悬挂着的“日行一善”四个大字,字迹入木三分,有如银钩铁画,看上去直欲裂匾而出。
陈琼精研剑术,又有十字书的功底,在蜀川主持政务的一年时间里,本身的书法水平大有长进。而且这个时代的士人很注重书法水平,无论贤愚大多能写一笔好字,陈琼看得多了,眼界自然也有提高,一眼就看出写“日行一善”这四个字的人书法造诣和武道修为都应当高明。
只有将武功融入书法当中之后,才能写出这样的字迹。
云薏看到陈琼抬头看着善人庄的牌匾发呆,轻声说道:“此乃无心公子手迹。”
陈琼对武林掌故一向很感兴趣,无心公子轩辕烈虽然至死都没能踏入断境,但是在武林中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身世也足够离奇,真要写本书完全可以发到主站去,所以他当然知道。于是肃然起敬,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牌匾深施一礼。
虽然陈琼被雨淋得狼狈,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但是气度俨然,这时肃然施礼,倒也并不显得滑稽。
云薏站在旁边看着,也不催促,直到陈琼施礼完毕,才说道:“你是拜字还是拜人?”
陈琼沉吟了一下,说道:“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有分别吗?”
“其实还是有的。”云薏沉默了一下之后,不过并没有向陈琼解释分别在哪里,向陈琼说道:“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陈琼一愣,很感兴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何不同?”
云薏打量着他,忍不住面露笑意,说道:“你都被雨淋成这样,为什么一点都不急着入庄避雨?当真是心无风雨?”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路上的时候不着急是因为前面也在下雨。现在不着急,自然是因为已经浇透了。”他伸手在衣襟上拧了一下,看着落在庄路石板上的水花,笑道:“我这衣服已经吸饱了水,就算雨再大,难道还能让它再多吸一些水吗?此谓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云薏深深看着他,问道:“陈侯似有深意,可惜在下愚钝,难解其意。”
陈琼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深意这种东西,想就有,不想就没有,深谋远虑和杞人忧天全看是想的人是谁。”
云薏一双美目落在陈琼脸上,很认真地问道:“杞人何忧?”
于是陈琼就给她讲起杞人忧天的故事,两个人并肩漫步,雨中闲话,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含笑倾听,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深入庄内。
高尔和水若柔站在高楼当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雨中两道人影,喃喃说道:“这样也行?说好的让她试探陈琼实力呢?怎么看上去连人都赔进去了?”
水若柔笑道:“三姐外冷内傲,这位郫县侯若无特别之处,如何能让我家三小姐以礼相待?”
高尔一愣,恍然大悟,说道:“她已经试出来了?怎么试出来的?”
水若柔笑道:“我们兄妹四人当中,三姐虽然不是第一个晋身天人的,现在却是唯一一个触摸到断境之门的,她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们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高尔想了想,向水若柔说道:“我和大哥不提,你的上善若水心法号称天下至柔,又与你心情相合,修炼之后一直高歌猛进,要说晋身断境,也未必就比老三慢。”
水若柔微微一笑,知道高尔的意思,却还是摇头说道:“勘破武道之时,只需择道执心而守,自然精进,然而要更上层楼,就需要刚柔相济,我若不能找到化至柔为至刚的办法,只怕终身断境无望,反而不如你们只需循序渐进就行。”
高尔迟疑了一下,说道:“馨香园赵前辈的百炼金刚掌号称天下至刚,他能将这掌法练到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晋身断境,你自然也可以。”
水若柔摇了摇头。馨香园主赵子平是云薏的师父,水若柔和云薏情同姐妹,云薏怎么可能不帮忙?所以云薏其实早就请教过赵子平了,只不过赵子平解决自己问题的办法隐患太大,几乎就是用全幅身家压一波大小。水若柔并不是一心追求武道的人,事实上真正执于武道的人也练不成若水神功,所以她并不想走赵子平走过的路,只能另想办法。
问题是武林中的断境天人本来就不多,真正肯指点别人的就更少,除了赵子平之外,水若柔还真找不到能指点她前途的人。如果轩辕烈尚在,他虽然因旧伤困顿恨境,但是见闻广博,也许还能想出办法来,可惜轩辕烈几年前就因为天人五衰降临,不愿意苟延残喘,自己兵解而去了。
想到这里,高尔看着细雨中漫步而行的两个人影,突然心中一动,向水若柔说道:“还有陈琼的师父可以请教。”
今天听宋玉说过陈琼来江南的目地之后,高尔和李达都觉得陈琼的师父可能就是缥缈宫三宫主莫愁,莫愁本人在断境巅峰已久,很可能一只脚已经踏入绝境,又是武林三胜地之一的缥缈宫主,无论修为还是见闻都要强过赵子平,如果愿意指点水若柔的话,说不定就能想到办法。
水若柔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高尔,虽然没有说话,眼神中已经微露责备之意。高尔和水若柔心意相通,当然明白妻子的意思,不禁也有些汗颜。
赵子平肯指点水若柔,一方面是因为赵子平一代大侠,私心不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水若柔是云薏的结义姐妹。莫愁在武林中这么多年,可从来都没有侠义的名声,所做所为倒是和缥缈宫乖张难测的风格一脉相承。要让莫愁花费心思指点水若柔,可比请赵子平难上百倍千倍,再说莫愁又凭什么要指点水若柔?
所以高尔的这个建议只能是走陈琼的路线。可问题是要替水若柔推演晋身之道,必须清楚水若柔的功法细节,也就等于把自己武道修为的秘密呈现给别人看。赵子平和云薏当然不会害水若柔,莫愁境界太高,估计也没什么兴趣,然而他们又凭什么信任陈琼?
于是这里就有了一个悖论,就算陈琼愿意帮水若柔,水若柔也不敢相信他,除非大家的关系亲密到一定的程度。让善人庄四兄妹再和陈琼结拜一次肯定不行,别说当事人愿不愿意,就算真办成了,武林中结义兄弟翻脸成仇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陈琼成了水若柔的姐夫,那时候大家是一家人,当然也就不存在信任问题。
先不说这个办法是不是一厢情愿,只说把水若柔的前途和云薏的终身大事联系到一起,就不是好姐妹应该干的事,所以水若柔即使知道高尔是一片好心,也不可能赞同。
两人沉默下来之时,陈琼已经在云薏的陪伴下走进善人庄的客厅,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