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明知海汉这边是抱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非要等朝鲜答应出钱才肯出兵,李希也只能装作不知,还得主动提出用经济补偿来安抚和激励出征北方的海汉军。只是李希也拿不准到底该出多少才合适,只能按照自己事前的预计,战战兢兢地喊出了一千两黄金的价钱,称朝鲜国愿以此作为悬赏,奉上给愿意出兵援朝的海汉部队。
李希出了价之后见颜楚杰面无表情,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海汉国财大气粗,千两黄金对自己的国家来说当然已经不是小数目了,但对这些眼界颇高的海汉高官而言,恐怕还没到能打动他们的程度。
果然颜楚杰放下手中的茶杯,干咳了一声道:“李大人倒是有心了,不过嘛……我军只向执委会效忠,在海外执行作战任务也都是听从执委会的命令,贵国如果弄出这么一个赏金,那这事情可就变了味道了。”
李希愣了大约两秒钟,便立刻点头应道:“首长说得对,是下官措辞不妥!这不是赏金,而是本国对贵国出兵援助的一点点谢礼。”
颜楚杰作为难状道:“我倒是能够理解贵国的难处,但如果贵国的谢礼就只是这点东西,恐怕我手下的将领们会误认为朝鲜是在有意羞辱我国,进而影响到两国的关系和将士们的作战热情。”
李希心道嫌钱太少能被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愧是执委会的大人物,功力深厚,不得不服。但如今要求人办事,李希又不敢把给出来的条件再撤回去,只能往上加码加到颜楚杰满意为止。
李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首长觉得多少比较合适?”
颜楚杰摆摆手道:“如李大人所说,这是贵国的谢礼,重在诚意,数目多少倒是其次,李大人自己掌握就行。”
李希气得牙痒痒,但还是得耐着性子应付颜楚杰的故意为难,咬咬牙道:“那就……两千两黄金!还望首长体谅我国,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谢礼了!”
这个数字其实已经超出了颜楚杰的预期一大截,但由此也能看出朝鲜人对这事是真的急眼了,就连交保护费都是如此的积极主动。如果再榨一榨,或许还会有一点提升的空间,不过这种手段做到极致就有可能真的伤害到两国关系了,可以但没必要,颜楚杰也不打算这么做。
“心意到了就好,千万不要勉强!”颜楚杰见好就收,假意安慰李希:“那等贵国的谢礼到了之后,想必我国将士就不会对出征再有什么怨气了。”
李希听颜楚杰话里还在强调要先收到钱,连忙解释道:“下官南下时走得匆忙,并未携带如此之多的钱财,此时只能先写一份文书给贵国,待过后再尽快从国库中调拨黄金奉上!”
李希身边的钱财当然不可能有两千两黄金这么大的数目,这个牛皮吹出去之后也只能先打欠条。如果是寻常的外交官,这种承诺也未必能够得到海汉方面的认可和信赖,但李希的身份稍稍有点特殊,他好歹是朝鲜的王族中人,可以直接代表朝鲜国王的态度,给出的条件自然也是代表了朝鲜国,颜楚杰对此倒是认可的。
“朝鲜与我国互为盟友,危难之时互相救助,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大人不要太在意这种细节。”颜楚杰和颜悦色地安慰道:“都是自己人,不用说两家话。”
颜楚杰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让李希不禁有一种错觉,先前与自己谈话中反复暗示要拿钱换援助的其实是另外一人。不过他可不敢再把颜楚杰的客气话当真了,当下连忙应道:“请首长稍等片刻,下官这便将刚才所提及之事写下来,请贵国海军北上时带去这份文书,交予我国国王。”
李希唯恐夜长梦多,当下赶紧铺纸磨墨写欠条。颜楚杰客气两句,倒也没真的阻拦他,便由着他写完文书。
李希写完之后,待墨迹稍干,立刻将其向颜楚杰双手奉上,让他过目审核。事到如今,李希很清楚如果不把这前面的手续办完,就别指望海汉在短时间内出兵去救援朝鲜了。这事拖的时间越长,朝鲜的处境就越危险,所以他必须要尽快搞定海汉执委会和军方,才有希望在清军出击之前拯救危局。
这个任务对李希而言并不容易,他虽然已经跟海汉人打了好几个月的交道,但在三亚这边并没有什么高层人脉可言,只能一点一点地试探海汉高官的态度,尝试去说动他们派部队驻扎到朝鲜境内。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两国的合作终究还是建立在纯粹的利益基础上,朝鲜要想获得海汉提供的军援,就只有拿出足够多的利益才能打动海汉。
不过李希对此其实也没什么怨恨的情绪,毕竟海汉国与朝鲜去年才刚刚结盟,也没什么义务要为朝鲜出兵打仗,更没有必要为朝鲜承担这些额外的军费开支。海汉甚至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拒绝他的求援,能够向朝鲜开出条件就已经算是一种让步了。虽然这对朝鲜而言是一种很无奈的选择,但只要海汉出兵能够震慑清军,保住朝鲜的安全,那别说两千两黄金,就算价钱更高,李希也会咬着牙先答应下来再说。
至于这种擅自决定会不会让国王大发雷霆,李希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海汉不及时出兵,让清军打进朝鲜,那国库里的这些财富也迟早会便宜了敌人。俗话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迟早都得舍财保命,那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优先把这笔钱用来拉拢盟友打击敌人。如果事后国王因为此事追究他的责任,他倒不是太紧张,毕竟要收这笔钱的是海汉,国王如果不给钱,或是事后查办他,那其实都会得罪海汉,到时候就是海汉反过来成为他的挡箭牌了。
李希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海汉尽快出兵保护朝鲜,但不得不说他对海汉的期望值有一点过于高了。虽说海汉在辽东半岛的战场已经在前两年重创了金人好几次,但实际上只能将控制区维持在辽东半岛南端的狭小区域内,并没有向北推进实际控制线的尝试。海汉在辽东、山东两地所部署的军力,并不足以支撑在更大的范围内实施军事行动,固守现有的控制区便基本是极限了。
而海汉将东江镇军民从皮岛迁回金州安置,一方面是为了利用这些人口来开发占领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皮岛距离金州太远,一旦有战事爆发,海汉难以对其提供及时的增援。至于朝鲜,从海汉将东江镇军民迁走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对朝鲜提供全方位庇护的可能性。
只是朝鲜人自己对这种危机的意识还是来得太晚了一些,还真的以为这是因为海汉要抽调部分部队南下换防,所以要以这种方式来收缩防御圈。当他们察觉到自己国家已经完全暴露在凶狠的敌人面前,随时都可能被来自北方的铁骑踏破国境线,这个时候再向海汉提出驻军的建议就已经有点迟了。
李希在三亚这边使出浑身解数,其实算是亡羊补牢之举了,只是效果可能不会像他所想的那样,只要海汉军队及时赶到东北,就能成功阻止清军的入侵势头。而海汉实际上也没有打算要把朝鲜当成主场来打,在正面战场去阻拦清军。不过这种问题是不会有人向他提前说明的,海汉军到时候在辽东如何行事,那也不是朝鲜能够指手划脚的。
颜楚杰从李希这里拿了文书,在他千恩万谢之下送出了门,然后乘马车返回胜利堡,向执委会的同僚们报告了自己的收获。
“两千两黄金?朝鲜人还是有点家底啊!”陶东来对于李希的出价颇为感叹:“这相当于金瓜石金矿两三年的产量了!”
海汉治下地区目前唯一在进行开采的金矿就是位于台湾岛鸡笼港附近的金瓜石金矿,当时海汉出兵将西班牙殖民者逐出这一地区,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占领这个金矿矿脉。不过金矿开采比不得其他矿产,即便是海汉在着手经营,产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当然了,海汉国库的黄金储备可不仅仅只是来自这一个地方,除了贸易所得之外,海汉历年来对外的战事所掳掠的财富中,也有不少黄金被征收入了国库作为储备金。甚至从外面抢回来的黄金,还远远超过了通过金矿开采所得。今年年初在攻克马尼拉城之后,海汉在城中搜刮的黄金器物就多达两百多公斤,着实捞了一笔。
但李希所承诺的这笔“谢礼”,即便是财大气粗的海汉也不敢小看。施耐德在旁边笑着接道:“看样子朝鲜人是真急了,这笔钱收回来,今年出兵辽东的军费应该是够了吧!”
颜楚杰却依然不肯松口:“这钱还在纸上,到底收不收得到还是两说。到时候我们舰队赶过去了,清军没有动手,那朝鲜人也未必肯心甘情愿把黄金献出来。我是有点怀疑,朝鲜国库里还拿不拿得出这笔钱。”
施耐德当然明白颜楚杰不松口的原因是不想这笔钱还没经手就先被财政部给征走了,当下劝道:“老颜,到时候你们去接收黄金,财政部也要派人去验证,这是规矩,你有什么小心思也别琢磨了。”
颜楚杰一瞪眼道:“黄金进国库,规矩我当然懂,但这笔钱可是军方争取回来的,财神爷总得调拨一笔临时军费让我们开拔吧?”
施耐德侧头看了陶东来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对颜楚杰的要求作出了回应:“那行吧,算是预支下个年度的军费,等你们把黄金运回来进了国库,再实报实销把这部分军费补贴给国防部。”
颜楚杰对于这些财务上的手续没有太大的兴趣,只要施耐德这边肯给钱,那就一切好说。虽说颜楚杰对朝鲜人提条件是在敲竹杠,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海汉军这次北上能有多大的动静,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军费预算的影响。如果真的经费管够,那国防部也未必不能安排一点大动作。
颜楚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有了这笔从天而降的军费,除了王汤姆的北方舰队和海军陆战队之外,是不是还能有空间再施展别的手段。
目前海汉的最强战力,钱天敦的独立团也在三亚休整,并且基本是齐装满编的状态,如果真的要调动这支部队,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钱天敦在马尼拉战役之前就已经给国防部打过报告,希望之后能够将驻防地换到稍微南边一点的地方。毕竟他这支部队的班底是以南方士兵为主,常年在寒冷的辽东地区驻扎,对部队的战斗力其实会有一定的负面影响,士兵们思乡的情绪也很难通过思想工作和后勤保障来得到缓解。
最关键的是,钱天敦当初打造这支部队的构想就是针对南方地区的山地丛林环境,所制定的战术框架和训练内容也都是在此基础之上,而后来被派去北方,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充当正面战场的主力,实在是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如今已经在北方待了超过两年时间,钱天敦要求将部队驻防地调回南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国防部本来已经答应这个要求,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也只有钱天敦的部队才能应付北方的紧急任务了。
可钱天敦人在哪里,颜楚杰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钱天敦在阅兵式结束后就休假了,这个时候要找还未必能马上找得到他。颜楚杰赶紧走出会议室,让自己的副官去设法联系钱天敦。独立团愿不愿意接这个差事,总得先找钱天敦谈过了才知道。而朝鲜局势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一定程度上可能就得看钱天敦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