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汉在海军上的投入之大是各国有目共睹,李溰从大同江基地返回汉城时也曾有幸乘坐过海汉的威严级战舰,当时还曾好奇地向海汉海军司令王汤姆打听过这种战舰的造价。不过王汤姆并未向他透露详细的数字,只淡淡地提了一句舰上装备的火炮价值都在每门两千两白银以上,李溰就很自觉地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威严级舰载火炮超过五十门,如果按照王汤姆的说法,仅舰炮这一项就需花费至少十万两白银,而朝鲜现有水师的一整支舰队都未必能值这么多。而且威严级战舰上还装置那种可以提供推进力的神秘机械装置,想必其价值也不会比舰载武器低,这么草算一下,一艘威严级战舰没几十万两白银是拿不下来的,李溰当时自然只能打消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再想想海汉的第一艘威严级战舰是早在八年前就入列服役,这让李溰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两国海上武装的实力差距。海汉派到朝鲜参战的威严级战舰实际上就两艘而已,但配合舰队中的其他战船对鸭绿江和辽东海岸进行封锁之后,已经足以压制清军的所有战船在整个战争期间都无法出海,大大增加了对方的后勤压力。
李溰回忆这次南下途中到过的几处海汉治下港口,只有在澎湖马公港和台湾高雄港的港口没有看到威严级战舰的身影。不过按照他拜访舟山时石迪文给出的说法,原本驻扎福建海峡的威严级战舰是去往了朝鲜参战,暂时还没返回驻地而已。而今后大同江基地的军港设施完工之后,当地很可能也会常驻一艘威严级战舰作为镇港利器,不过具体时间还要视其后续舰建造入役的进度而定。
对于朝鲜来说,威严级战舰这种造价和日常费用都十分高昂的作战装备可望而不可及,贫困玩家没法氪金就只能仰望一下大佬。但对海汉来说,唯一需要烦恼的问题大概就是建造这一级战舰的速度甚至还赶不上地盘扩张的速度,暂时还无法对驻扎在海外的海军部队做到按需列装的程度。
后期建造的威严级战舰由于装备了蒸汽动力系统,其造价和维护费用的确远超传统风帆战舰,工期也长达一年以上,哪怕是军费预算一向充裕的海军,也只能在这些年中维持着每年两艘的入役进度。不过虽然这个进度并不足以满足海军的要求,但其实对于目前海汉需要面对的外部环境来说,已经基本够用了。
每处海外海军基地只需驻扎一艘威严级战舰,辅以数艘探索级和探险级的战船组成基本阵容的舰队。除非是攻打金州地峡或者马尼拉湾这样的大规模战役,才需要从其他地方调集舰队,平时驻扎在各处军港的小型舰队就足以执行绝大多数情况下的作战任务了。而今年联军舰队远赴朝鲜作战,其阵容其实已经是牛刀杀鸡了,就算海汉舰队不出手,仅靠另外三支盟军舰队来对付清军水面武装力量也是绰绰有余。
当然了,即便是这种镇守地方的基本配置,其实力也足以让李溰心生羡慕了。过去他曾认为本国的龟船和板屋船便是很强大的海上战船了,但海汉舰队的出现改变了他的这种认知,本国的水师就只能在战场上打打下手充当运输队和哨兵。
不过往好的方向去想,或许过几年朝鲜水师就会因为得到了海汉的造船技术而改头换面了,届时虽然可能还没法拥有威严级这种大型战舰,但起码探索级这种中小型战船可以在朝鲜的造船厂里进行建造了——当然前提是要有充足的军费预算才行。
钱从哪里来?李溰想到自己出国前景福宫里已经开始控制日常开支,包括自己在内的这帮留学人员几乎连基本费用都凑不齐,而一艘探索级战船的造价加上船上的武器装备和人员训练费用,至少也得要好几万两银子。朝鲜水师要想改头换面,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
可是海汉为什么就有花不完的钱?李溰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击,思考这个让他感到困惑的问题。他想从书中找到答案,或许开展贸易是一个很好的方向,但书里对于国际贸易这一块的记述相对比较简单,一般只提及某年某月某日与某方会谈后达成贸易合作协议,至于过程和内容则是直接略过。李溰只知道海汉向外出售了大量的武器装备,而对于其他的贸易内容就知之甚少了。
像舟山和香港这种贸易港的繁荣景象已经可以反映出海汉在国际贸易领域的经营状况,李溰认为海汉从中获利颇丰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对于商业操作这块是十足的门外汉,就算实地参观了也还是完全不懂海汉是怎么将这些原本荒僻的海岛变成了熙熙攘攘的贸易港。
无法想出答案的李溰只能暗暗决定,接下来在香港逗留的有限时间里一定得好好了解一下商贸方面的信息,多少要为朝鲜今后开展国际贸易提前搜集一点资料。
不过当他放下书准备去休息的时候,却发现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李溰走到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渔港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渔民们出海活动的时间要比商船货船早得多,而凌晨时分便已经有勤快的渔民从近海捕鱼归来了,天亮之前便会有一批新鲜渔获在渔港附近的集市上出售。如果不出意外,李溰的早餐中就将会有今天一早才被捞上来的海产。
“竟然看书看了一整夜,我何曾这么用功过……”李溰也有些惊讶于时间流逝之快,不知不觉这一晚便在阅读中度过了。这或许也与他自小所受的教育有关,从来读的都是经史子集之类的书籍,对于《崛起南海》这种略带演绎的传记文学从未接触过,而且恰好这本书的主角又是他当前接触的对象,所以兴趣使然之下才会一口气看了一整晚。
但李溰知道白天多半还有海汉安排的外事活动,当下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总得养养精神才行。
果然李溰睡下似乎没多久,便被仆从唤醒,让他起床洗漱用餐,稍后游益汉将派车接他去商业区继续参观游历。
“世子面色好憔悴,难道昨晚没休息好?是不是有什么住得不舒心的地方,我让人立刻去处理。”
游益汉与李溰甫一见面,便注意到李溰脸上显眼的黑眼圈,连忙关切地询问。李溰也不好实话实说,只推说自己昨晚莫名有些心烦意乱,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远离故土,思乡所致。
思乡也是人之常情,游益汉听完不疑有他,便向李溰介绍今天要去参观的地区:“世子昨天不是在问,为什么有那么多大明的商人愿意来香港做买卖,我们今天去这处地方就全是大明商人经营的商铺,世子要是感兴趣,可以和他们面对面交流一下,或许就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了。”
早期从大明来的商人和商业机构大多抱团而居,或是为了离珠江口更近一点,基本都将落脚地选在了港口的西边,明商修建的几间地方会馆也都在这一带。后续来到香港做买卖的大明商人便以此为中心,在外围呈辐射状逐渐修筑商铺仓库等建筑,逐渐让此地变成了香港岛上最为繁华的街区。
或是因为这一地区建筑和街道的布局呈现出一般城市中很难出现的环型结构,又位于香港岛北岸贸易区的中部,这里就被香港管委会顺理成章地命名为中环。
这种命名的理由当然只是对外的官方说法,实际上不过是执委会这帮人怀念过去的一个玩笑罢了。不过这个时空的人对于中环这个比较形象的命名并不排斥,李溰在听了游益汉的介绍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在想如此之多的大明商人涌入海汉治下地区,这管理起来到底是该依照哪一国的律法为准?
他记得早前在舟山参观的时候,当地其实也有许多明商开设的商铺,但经营规模与香港比较似乎尚有一点差距。而当地的情况据石迪文所说,一般都是以海汉的律法为标准。
“我们这里跟舟山一样,基本上是照我国的规矩来。”听了李溰的问题之后,游益汉向他解释道:“如果只是生意上的纠纷,那么我们会出面调停解决,解决不了的会交给专门审案的法庭来处理,重大的刑案也是一样。不过我们也与附近的各州府衙门都有司法方面的合作,联合办案的时候也很多,这种情况一般就会视人犯国籍、犯罪地点、被捕地点等因素协商解决。”
李溰点点头表示明白,又继续提问道:“此地都是来求财的商人,想必出事也是生意纠纷居多吧?”
“那倒未必。”游益汉笑着摇摇头道:“世子不知人心险恶,这越是繁华的地方,越会有人为了钱财铤而走险。这里每年因为犯案被我们动手抓捕的人,三五百个总是有的。但世上的坏人是抓不完的,只要尽力给商人们创造一个比较稳定的贸易环境就行了。”
正如游益汉所说的那样,香港这地方虽然看起来繁荣,但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正因为这里聚集了四海财富,对大明来说似乎又是法外之地,所以会有很多对海汉缺乏了解又一心想要求财的三教九流人物来到香港,其中也不乏会有一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每年在这里发生的各种案件中,八成的起因都是因为钱财。而管委会为了维护本地的治安,常年都维持着近千人的司法机构编制,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个连编制的武装警察,用于应付某些不便由军方直接出面处理的突发事件。但即便如此,这里的治安案件发案率也并没有出现显着的降低,每年被收押至岛南赤柱大牢的犯人从来都没下过三位数。
游益汉也不怕在李溰面前自曝其短,这地方虽然一直存在着治安方面的问题,但也没有阻碍贸易规模的年年提升。说白了一般的治安案件并不会影响管委会在本地的统治,而真出现那种可能会造成较大影响的事件,别说海汉这边会发力处理,大明地方官府中的诸多既得利益者也会帮忙捂盖子消除影响。
这些事也不会对来香港做生意的大明商人们产生太大的影响,他们很清楚海汉的实力,也知道在这里所能得到的安全保障其实还在国内之上。只要遵守海汉人定下的规矩,好好经营自己的买卖,发财就是指日可待的目标。
说话间两人乘坐的马车便已经抵达了中环,与前日一样,两人随意在一处街角下了车,然后步行参观这附近的商铺。
中环这边的街道因为是当初明商自行组织修建,动工时缺乏统一的规划,不像港湾东侧海汉规划的城区那般横平竖直,沿街的铺面也是大的大小的小,看起来不甚整齐。不过这在李溰看来倒是显得错落有致,更具市井生活气息。
明商们开设的店铺出售的大多是手工品和粗加工的土特产,不过这些商品的产地倒不一定都是两广地区,李溰随意看了几间店铺,也有出售内陆的云贵川湘赣等地的物产,甚至不乏陕西山西等北方地区的物产,看来这珠江口被称作大明南部出海贸易通道的确名副其实。
相较于海汉出产的那些高附加值的工业品,这些大明物产的单价普遍相对低一些,不过从这些商铺的人流量来推断,生意应该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这里能看到不少深目高鼻的西方人在街道间穿梭,想来参与本地贸易的也远远不止海汉大明两国而已。
“葡萄牙人从大明租借的港口就在香港岛西边一百多里的地方,正好位于珠江口的西侧,所以这里会看到很多葡萄牙商人出没。”游益汉很适时地对李溰感兴趣的景象作出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