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化冶炼区的兴建时间几乎是与本地的港口和人口聚居区同步开始,并且与石碌矿场做到了几乎同步投产。随着历年来生产规模的日益扩大,位于县城正北和东北的生产区逐步扩充,面积已经比县城本身还大得多。在这个区域里除了大大小小的冶炼工坊之外,还有生产各种金属制品的加工厂等许许多多的配套机构,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工业化产业链。
比如距离运煤港口最近的一处生产场所,便是专门将煤炭制成焦炭的炼焦厂,其产出的焦炭是钢铁冶炼和铸造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甚至占到了其生产成本的近半比例。每个月运抵本地的大量煤炭,有大约一半左右都会先在这里制成焦炭,然后再作下一步的使用。
如何将煤在隔绝空气的条件下,加热至千度高温,经干燥、热解、熔融、粘结、固化、收缩等阶段最终制成焦炭,那自然是一项需要讲求细节的技术活,在一线生产岗位的也必然都是接受过专门培训的人员。不过炼焦厂进出的生产物资数量极大,所以这里也配备了大量负责搬运工作,只要身体健全即可的纯劳动力。
虽然这份工作的劳动强度很大,但因为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搬运工们的收入其实很低。而已经加入海汉国籍的民众,大多都能找到收入更高更为稳定的工作,所以愿意干搬运的几乎都是尚未入籍的新移民或者来自岛上内陆地区的黎苗山民。
也正是因为这种比较特殊的人员构成情况,造成了很多人是以打短工的形式在这里从事搬运工作,导致官方对于流动人口的管控也相对较为粗略,远不如冶炼工坊那边的军事管制手段来得严格。
薛正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认为可以安排人从这个渠道混入炼焦厂,再借着搬运工的身份掩护由炼焦厂进入冶炼工坊,相对就会容易得多。而且这相比在官方车队行进路线上设伏拦截,行动难度也会小得多,有更大的机会接近目标人物。
“要大伙儿冒充工坊的匠人可能会有破绽,但要假扮成搬运工,这总难不住各位吧?”薛正不失时机地鼓动着手下这帮人的情绪:“朝鲜人总不会坐在马车里参观,只要他们下了车,就能有近身的机会!各位都是个中高手,就不用薛某班门弄斧教大家怎么动手了。再提醒一下各位,上边对刺杀朝鲜世子所给的封赏,首功是黄金千两,有了这笔钱,后半辈子也不用再干这刀口舔血的营生了!!”
参加这个行动的人虽然分属不同的几个阵营,但说白了都是冲着钱来卖命的,特别是针对李溰的悬赏达到了千两黄金之巨,很难有人能对这个数目的钱财保持镇定。虽然这对众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听到薛正再次提及这个充满诱惑力的数目,众人的呼吸也不禁随之变得急促了。
在这种时候,没人会在乎朝鲜世子是否处在层层保护之中,自己发动攻击得手的几率又会有多大。为了得到这笔巨款,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勇气,哪怕朝鲜世子身边有千军万马护着,当下也会被他们直接无视掉。
薛正对于这样的气氛非常满意,没有了卢翁那种质疑自己决策的内鬼,内部的气氛就好多了,他所需要的就是这帮人完全的服从和不计后果的行动力,哪怕人手不多,但他知道己方的优势就在于可以攻其不备,海汉人应该料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支刺杀小队一直在暗中盯着朝鲜这一行人。至于那些由海汉官方采取的安保措施,薛正认为全都是例行公事吓唬普通人的套路,并没有做出任何针对他们这群人的特殊部署。
当然了,这些安保措施究竟只是做样子的套路,还是真正有效的防卫手段,那恐怕只有等到他们动手后才能亲身验证了。而不论是薛正还是他指挥的这帮人,他们当下并不想去深入考虑这个问题,因为那样除了会让他们生出更多的顾忌之外,其实起不到什么实际的正面作用。
同一时间,在大岭庄园内,盖良才也正与乔志亚手下的军官确认次日的行程安排和安保措施。虽然双方都认为这是例行公事而已,安保方面并不存在任何已知的威胁,但他们也还是耐心地对各项安保措施一一地进行了确认,避免可能存在的安全漏洞。
按照行程,乔志亚及朝鲜世子一行将在上午九时从大岭庄园出发,沿官道前往昌化冶炼工业区,并在抵达该地区之后参观冶炼钢铁的高炉两处,金属加工厂两处,以及可能会临时增加安排的其他参观项目一到两处。期间会在工业区内的一处专为高级技术人员和官员服务的食堂吃饭,然后下午视参观结束的时间早晚,再根据朝鲜世子的意愿决定是否增加或删减参观项目。
由于每年来此地参观考察学习的各国政要不少,类似这样的参观行程安排早就已经有了标准化的方案,顶多再在个别项目上有所调整。而李溰在三亚选择的行程仅仅只是大的参观地点,至于到昌化之后具体的参观项目,都是由本地官府进行安排,李溰可以就参观项目提出建议,但实施与否还是由本地主管官员来决定。
对于乔志亚的安排,李溰这边没有任何的异议,所以接下来的工作便是相关机构安排出行流程和提供安保了。盖良才作为随行武官,他的主要任务是为李溰一行人提供贴身护卫,而在团队外围的开路、警戒、断后等工作,则是全部交由熟悉本地状况的乔志亚部下来负责。
其实为重要人物提供护卫安保并非盖良才过去的工作方向,作为一名现役陆军上尉、步兵连长,他最擅长的还是带兵执行作战任务,对于安保其实没有太多的经验可言。盖良才自知专业程度不够,而他又是靠着某些特殊人脉才拿到了这个意在镀金的任务,更是不能犯错,否则可能还牵连了背后替他出力的人。所以在从三亚出发之后,盖良才一直都不敢有丝毫放松,小心翼翼地部署安保工作的每一个细节。
在莺歌海和昌化这两站,除了与地方上的驻军和私人护卫对接工作之外,盖良才其实还特意在与随行官员中的张千智搞好关系。他知道张千智的真实身份,也了解安全部这个特殊机构在本国所拥有的某些特权,他认为在必要的时候或许张千智可以给予自己某种支持,比如说情报信息方面,自己的消息来源肯定就无法与安全部门相比。
而且盖良才曾经听说过安全部有专门负责特别行动任务的外勤部门,虽然他觉得或许不会出现需要让安全部出动武装人员帮忙的严重局面,但与安全部的官员搞好关系,为自己多留一条路总是没错的。所以在与乔志亚的手下核对完安保部署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回房休息,而是主动去找了张千智。
乔志亚这庄园建筑规模颇大,光招待宾客的卧房就有十余间,堪比一个旅店了,张千智等随行官员也都得到了单间住房的优待。
张千智见盖良才来拜访自己丝毫不觉得惊讶,这几天对方几乎每天都会来找自己聊上几句。而对于盖良才主动结交自己的目的,张千智也是心知肚明。他十几岁的时候便进入官场,从事的又是安全领域的特殊工作,十年来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在与其他官员打交道这方面的经验要远比盖良才更为丰富。不过他并不反感盖良才这种带有一定目的性的结交方式,在他看来对方其实也是为了公事居多,倒不见得是要从自己这里谋得什么私利,或是有其他不轨的意图。
“盖兄真是好兴致,这个时候打算喝两杯?”张千智看到盖良才一手提着个酒壶,另一手提着一个竹编食篮,便忍不住调侃了两句。
盖良才笑道:“先前吃饭的时候,朝鲜世子想听战场上的事,结果就只顾着给他讲故事了,也没怎么顾上吃东西。刚才跟乔大人的手下谈完工作,感觉肚子饿了,便去厨房溜达了一圈,搜刮了几个凉菜,反正这会儿不用当差了,喝点酒放松一下。张兄若不嫌弃,一起喝点?”
张千智侧身让出进屋的路,口中应道:“盖兄的提议也正合我意,请!”
盖良才进屋放下酒壶和篮子,见桌上放着一本《崛起南海》,当下笑道:“原来张兄晚间是在闭门读书,在下倒是叨扰了。”
张千智道:“朝鲜世子最近对这本书很有兴趣,听说每天都在抽空阅读,所以我也找来看看,顺便推测一下他的想法。”
“哦?那不知张兄可有什么收获?”盖良才一边手上将凉菜从食篮中取出,一边对张千智问道。
张千智没有立刻回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盖兄与这位朝鲜世子也接触了好几日了,对他有什么看法?”
盖良才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想了想才应道:“从其言谈举止可以看出,世子此人性格比较谨慎;不喜酒色,不贪图享受,说明其自制力较强;参观过程中会主动提出一些问题,可见其对于考察很是上心。”
盖良才顿了顿,又补充了一条:“这本《崛起南海》,其实在下也曾读过,不过我们看这书跟外国人看这书的感受肯定不一样,我们看了觉得自豪骄傲就完事,但我想朝鲜世子看了这书,大概就会去琢磨有哪些成功的经验是他的国家可以效仿的对象。”
张千智点头赞道:“盖兄观察细致,心思缜密,观点也与我大同小异。特别是关于这书的想法,真是与我不谋而合了!”
盖良才笑了笑,拿起酒壶往两个杯子里斟了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张千智道:“也别光聊得热闹,先喝一杯润润喉!”
张千智接过酒杯道:“在下酒量有限,盖兄可别来得太猛了!”
“不妨事,这是儋州产的水果酒,并不像白酒那般醉人,张兄试过便知。”盖良才说完这话突然觉得有点不妥,便又主动说道:“倒是忘了张兄曾在儋州当差,对这果酒应该比我更熟悉才对。”
张千智道:“盖兄了解的事情不少啊,连我在儋州当差这种陈年旧事都知道。”
盖良才道:“张兄莫怪,当年你在儋州立下大功,虽然外界没有大肆报道此事,但其实知道此间经过的人还是挺多的。在下也是偶然听闻,但就此便对张兄敬佩有加了!”
1631年的儋州刺杀案是当年安全部全力侦办的重案,而当时张千智便以卧底的身份潜伏于儋州某间书院,并且为后来的侦破和抓捕工作搜集了大量关键线索,是安全部侦办此案的最大功臣之一。而自那以后,张千智便真正踏上了平步青云的升迁通道,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之一。
这个案子当时在海汉国内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而后续在琼北地区也有大量人员被牵扯进去。同年在石碌矿区发生的大规模囚犯动乱,也是与儋州的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当时军方也调动了不少部队参与平乱和抓捕工作,将琼中和琼北的大部分地区都筛了一遍,所以关于安全部当时侦办案件的一些内幕,在军中其实也有流传。
盖良才那时候还只是上士,在琼中清剿任务完成之后,靠着战功才提升到少尉。不过关于张千智的故事,他倒不是那时候就知道了,而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偶然得知,趁着这个时机说出来套一套近乎。
张千智笑了笑道:“些许小事,倒是让盖兄见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相碰,也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及这些陈年往事的真实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