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部作为一个行动权限极大的衙门,只接受来自执委会的直接管辖和命令,而其所辖的事务范围又广,治安、情报、内卫等等都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因此在海汉的官方机构当中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一方面它在行政上独立于其他官署,另一方面在执行某些特殊任务时,它又可以要求其他官署予以配合,甚至调动军、警部门的武装力量。
当然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安全部人员编制严重不足所导致的后果。虽然安全部也有自己的外勤行动小组,但如果是需要进行大面积布控或排查的行动,那人手就远远不够了。比如先前在昌化,虽然调查工作是由张千智来主持,但由于安全部在昌化的分支机构就只有那么七八号人,根本没法执行张千智所要求的排查工作,所以还是得调用警察和驻军。看起来人手是得到了补充,但行动的协调性和对外保密就很难做到了。
目前儋州的情况也是类似于此,虽然儋州这边的安全部人员编制要比昌化多了好几倍,而且还有专门的外勤小组,但相较于儋州目前的城市规模,想要独力完成对城区的排查也还是十分困难。而一旦调用军警部门的力量,参与行动的人员构成变得复杂了,就很难完全避免消息外泄的状况发生。
刚刚在儋州城中找地方住下来的薛正,很快便得到了那位霍先生派人送来的消息。儋州的驻军和警察近日都在寻找来自昌化方向的一群人,从霍先生所得到的消息来看,他认为官方寻找的目标应该便是薛正一伙,所以叮嘱薛正近日不要聚众出行,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来送信的人还特地表示,因为这条消息与早先达成的协议无关,所以霍先生不会就此另行向薛正收取费用,这也是让薛正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霍先生的确是个生意人,事事都要算个清楚。
送走信使,薛正再坐下来回味此事,便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霍先生在本地的消息渠道无疑是要强过他无数倍,甚至连官方在追查昌化事件的相关情况也能及时向自己通报,看样子这个地头蛇的实力倒是真是不可小觑,这让他对自己与霍先生的交易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不过这个消息也说明海汉官方的确是已经对昌化发生的状况产生了警惕,甚至判断出了他们下一步可能会到儋州继续尝试发动袭击,这是一个必须要引起重视的信号,因为这意味着等朝鲜世子出现在儋州的时候,安保措施或许要比在昌化的时候更为严密了,到时候都未必能再有合适的下手机会。
当然在那之前,薛正首先得保证自己这伙人不能在儋州暴露了行迹。从霍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薛正判断海汉官方仍是将儋州港作为了重点调查区域,这让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决策正确,没有让船直接驶入儋州港,而是花时间兜了个大圈子迂回从陆路进入儋州,避开盘查的同时也顺便在途中就改换了身份。要是他们当时直奔儋州港,就算没被当场抓到,之前所乘坐的那艘福船也极有可能会暴露了他们的行迹。
不过薛正现在就不用担心海汉人能从福船这条线索追查到自己的行踪了,那条船在放下他们之后就已经驶离了海南岛,短期内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即便是薛正等人在之后要撤离海南岛,也得另行设法,不可能再指望那条船回来接他们了。
但薛正也不敢指望海汉人会就此罢手不再追查,既然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发生在昌化工业区的事件并非偶然,并且启动了后续的调查,那极有可能会在儋州继续布控,以保证朝鲜世子的后续行程不再出现问题。好在用来做掩护的新身份并不会引人注意,当下只要减少抛头露面的时间,就能有效地降低暴露的风险。
但这种情况下又不免会有一个悖论出现,薛正等人赶来儋州的目的就是要熟悉本地环境,然后择机对目标实施伏击,可要是不多出门到处转转,又谈何熟悉环境。这儋州城内外房舍数千,道路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占地面积颇大的书院和集贸市场,如果不先去熟悉环境,到动手的时候不免就又会陷入到昌化那种窘迫局面中。
而且在昌化的时候可以笃定朝鲜世子一定会去工业区参观,但要猜测目标在儋州的行程安排就难了,本地最主要的产业是大大小小的书院,但这类教育机构数量多且布局分散,薛正想押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与地头蛇霍先生已经达成了交易,花钱从那边买朝鲜世子的行程,但薛正也不敢把赌注全押在这边,还是要设法作出自己的判断。他当下所能采取的措施便是搜集本地的情报,特别是作为儋州特色产业存在的文化教育,想必朝鲜世子如果来到儋州考察,那应该会去本地数一数二的书院才对。
不过薛正很快就发现本地的文教机构竞争非常激烈,作为外来者大概很难在短时间内分清哪一间书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儋州第一。
扮作游学书生的几个手下被薛正派出去了解本地的书院情况,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收了一大堆各家书院的宣传资料,薛正耐着性子看了一遍,当下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些书院无一不是将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这家吹自己师资力量雄厚,有多少名教师曾在三亚接受过高级培训,每年招生数量第一。那家便讲本书院是儋州财力第一,不但学费极低,还可以申请奖学金,边读书边挣钱养活自己。另一家则是很露骨地标榜自己后台强大,有官方背景,学成之后可由书院推荐去参加衙门招聘考学,今后端金饭碗的机会大。总之每家书院都有自我吹嘘的噱头,光是看这招生宣传资料,根本就分辨不出各家书院的真正实力。
但薛正等人又不是来儋州求学的,如果要一家一家地实地考察,去全面了解这些书院的情况,那估计再用个十天半个月都算快的,而他们显然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去慢慢调查本地的文教行业。
“总会有几家名气特别大的书院吧?”薛正对此也觉得很头疼,他原本以为这种事稍稍打听一下就会有答案,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他又并非书香门第出身,哪里知道如何去分辨一家书院的真正实力,当下只能从最简单的角度入手,谁名气大就先列入调查对象。
不料这种判断也依然未必准确,去打听消息的手下告诉他,自己也没有听信这些负责招生的人一面之词,后来还随意找了几名文人模样的人打听了一番,但却并无统一的意见。简单来说,儋州很多书院都有自己所专精的领域,来这里求学的方向不同,那可能所认为的顶级书院归属也会有差异。
“不都是学写八股文的地方,能有多大差异!”薛正突然觉得有点头疼,自己早先还想要扮作游学文人进入儋州,但还好没去尝试这个路子,否则很可能半天不到就会在外人面前露馅了。
其中一名手下应道:“老板,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儋州的书院授业范围甚是复杂,而海汉的科举更重实务能力,又不考写八股文,所以这边书院所授的相关课程顶多也就是文学研究、公文撰写之类,但若是要求个好出路,据说光学这些是不够的,还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冶炼、航海、术数、土木、农艺,诸多技艺总得学个一两门。”
另一人也奉上一张宣传材料道:“老板你看这家琼西书院,上面所列出的授课专业竟然有二十余个,课程分类更是多不胜数,我在那里听对方讲了快半个时辰,也才听他说完四五个专业而已。”
儋州的文教产业早已经与十年前大明统治时期截然不同了,不再是以经史子集和相关的儒家着作作为授课和学习的主要内容,教学方向也不是大明的科举考试了。海汉根据自身发展的需要,在文教领域大力倡导职业教育,让民间教育机构以培训产业工人为主要发展方向。
这种转型让儋州生出了一大批如琼西书院这样的职业教育机构,但外来者往往就不太了解这样的新业态。薛正之前只知道儋州以文教产业兴盛而闻名,但万万想不到这个兴盛的方式与自己的认知有着很大的差异。他们当下甚至都无法确定,到底怎样的书院才算是本地最好的教育机构。
看来要靠名气来分辨书院实力是不行了,以这些书院招纳学生的宣传方式,薛正倒是很想给他们评一个“儋州最能吹牛皮书院”排行榜出来。
那么或许办学规模可以是一个比较可靠的参考标准?但薛正再次被手下的回答给打击了。
本地书院所设的各种专业中,门槛低学费少的自然最容易招人,学员只需短期培训合格之后便可推荐就业,但这类专业往往技术性不强,比如航海类专业,最快只要六十天就结业,然后就安排去海船上充当实习舵手或是领航员。而海汉航海业的快速发展让这类有一定理论知识基础的技能型水手供不应求,所以开设有航海专业的书院大多学生数量较多。
而那些开设高级专业的书院,因为对入学者的基础和个人条件都会有一定的要求,所以学生数量也会偏少一些,但其学成之后的就业形势却要好得多。比如金融、贸易相关的专业,其学生毕业之后的去向往往都是商务部下属的国营商业机构、海汉银行、驻外办之类的机构。即便进不去这些衙门,也还有一大堆私人经营的商行虚位以待。但要就读这些专业,学生往往要有一定的专业基础,而且培训期较长,学费高昂,普通人往往难以具备足够的条件。
这类书院虽然学生数量较少,但质量出众,培训出来的成品往往就已经一只脚踏入社会精英阶层了。如果要以办学规模而论,这类书院恐怕连本地前十都排不进去,但其真正的实力却很难让人忽视。
薛正听得头昏脑胀,当下更是难以决断,现实情况远比他事前想象的更为复杂,他似乎稍稍有点理解,为什么霍先生叫卖的信息会报出如此高价。这要让他自己去确定一处朝鲜世子必去的书院,那恐怕真得费好大一番周折了。
再探再报,薛正当下也只能给出这样的指令了。他必须要有更清晰的信息之后才能作出判断,而眼前这堆令人眼花缭乱的书院宣传资料却只能起到干扰误导的作用。薛正决定去试试查询地方志,亦或是设法去拜访一下本地主管文教产业的官署,看看是否能够另辟蹊径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张千智完全料想不到自己的对手竟然会因为儋州的书院太多而陷入到举棋不定的困局中,他与汪百锁确定了方针之后,便去请示了本地的行政主官张新,向他汇报了自己的打算。
当年的儋州刺杀案中张千智立下大功,张新对其表现也是十分欣赏,加上两人同姓,便一直将张千智视作子侄看待。这次张千智又到儋州办案,张新也是早早就给各部门打了招呼,尽量配合张千智行事。不过饶是如此,张新在听了张千智的计划之后,也没敢在第一时间就表态给予支持。
“就是说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对手是否在儋州,但还是要演一台大戏,目的是要引蛇出洞,让这些人自行暴露,我的理解没错吧?”张新听完之后向张千智确认自己对这个计划的解读是否准确。
张千智躬身应道:“卑职的计划正是如此。若是能引他们现身动手,那便可以赶在朝鲜人抵达儋州之前排除掉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