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儋州本地的情况不够熟悉,这无疑是薛正目前最大的短板之一,也必然会影响到后续的行动效果,但他所承担的任务本来就是临时下达,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就算得手的机会不大,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
早先在莺歌海和昌化的时候,薛正一伙也是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而且那时候的情况比眼下更加糟糕,根本就没有消息来源能让他们掌握到目标的行踪,完全只能靠自己去搜集情报信息来判断该在何时何地出手,而效果当然也就不甚理想,在莺歌海的时候根本没找到动手的机会,而在昌化也是因为行动计划缺乏应变的预案,事到临头还是功亏一篑。
而相比之下,虽然在儋州花了重金才弄到了一些情报,并且还是存在对环境不够熟悉的问题,但总是要比前两站那种毫无头绪的状况好多了。至少薛正现在已经掌握了目标接下来几天的详细行程,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准备行动计划了。
不过薛正倒是没有忘记面前这位就是儋州地头蛇,这行程单上所列出的各处地点和环境,对霍飞而言想必就不是那么陌生了。而且霍飞收了自己一大笔钱,再让他提供一些额外的咨询服务,应该也是很合理的要求。
正当薛正还在考虑措辞的时候,霍飞却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主动说道:“薛老板,这行程里要去到的这些地方,估计你应该也不太熟悉吧?或许会需要在下帮你出一出主意?”
薛正冷哼一声道:“那恐怕霍先生又得开出一个不菲的价钱吧?”
虽然薛正先前用来购买情报的花销并不是私人财产,说不上有多心疼,但他也并不喜欢霍飞这种狮子大开口的报价方式。不过好在对方的办事效率似乎还不错,前后也没几天时间,居然就真的拿到了详细的行程单,这甚至比薛正预计的还要更顺利一些。他原本以为能够从霍飞这边得到一些零碎的信息,顶多能确定朝鲜人的一两处目的地,就已经是对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想不到最后的结果还算略微有点“惊喜”。
也正是因为如此,薛正虽然对霍飞的高价报酬不太认同,但对其能力倒是没有什么诟病的理由,如果霍飞的报价不是太夸张,那他还是愿意再追加一笔钱,用于让霍飞对行程中所列的这些地点加以说明,并最好能站在本地人的角度给出一些有价值的建议。
霍飞应道:“承蒙薛老板照顾了这么一桩大买卖,我就给一个赔本优惠价好了,一口价,两万就行!”
薛正听完这个报价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两万也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但有霍飞之前的高价开路,此时听到这个数目居然会莫名地生出“不过如此”的感觉。
“两万……倒也可以接受,不过请霍先生尽可能说得详细一些。”薛正说完,便又从身上掏出一叠纸钞,就着车厢内的光线点给对方。
这笔钱当然不是霍飞贪心不足,还想着在最后时刻敲薛正一笔,而是来自于张千智的部署。对于把控人心这方面,受过专业训练的张千智自然是有不少的手段,就连由霍飞向薛正提供建议引其进入圈套,他也作了精心的设计,就连收取报酬这种细节都没有放过。
而这样做的目的,便是要让薛正确信霍飞所提供的信息是真实有效的,从根本上去除他的戒心,让他认为局势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放心大胆地去召集人马进行后续的行动。
这样的布置的确是起到了一定的迷惑作用,而且也非常符合霍飞死要钱的人设,使得薛正不会觉察到任何不妥之处。他当下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尽快熟悉这行程中所列出的地点,并没有去深想霍飞的意见会对自己的行动起到怎样的影响。
在由安全部制定的这个行程当中,列入的参观目的地一共有八处,分为两天完成。这八处目的地中有三间书院,一家书画社,一家诗社,一家印刷作坊,儋州港三期工程,以及一处自然风光景点。而霍飞的任务便是要让薛正确信,整个行程中唯一能够让他们动手的机会,便是在最后这一处风景点。
这个任务看起来似乎很复杂,但其实张千智也对此做了比较周密的部署,只需让霍飞依计行事就能起到效果。而霍飞在听了张千智的计划之后,也是对他缜密布置感到心悦诚服,知道自己的头脑决计斗不过此人,也只能死心塌地为其效力了。
霍飞介绍道:“薛老板,据在下所知,这第一天要参观的书院,第二天要参观的书画社、诗社和印刷作坊,都会提前至少一天进行封闭,禁止无关人员出入,其内外都会有军队值守,估计你也很难在朝鲜人抵达之前混进去。”
薛正听到这番话,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以他目前所能调动的人手,最理想的发动环境莫过于人员众多的公众环境了,而朝鲜人抵达儋州的第一天全是非公开行程,要动手只能从第二天开始想办法找机会。
但以霍飞所说的情况来看,这所谓的参观其实也是会在比较封闭的环境中进行。薛正先前还设想过找朝鲜人可能会去的书院设伏,但现在看来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混不进这几个地方,更勿论对目标发动袭击了。
如果霍飞所说属实,那薛正就没法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式去实施行动了,不过他还是保持了耐心,继续听取霍飞的介绍。
霍飞接着说道:“至于这儋州港的三期工程,其实就是为本地驻扎的海军建设一处专用的军港码头,这个地方……是在儋州湾的海军营地里,估计你们也还是进不去。”
薛正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扮作工地上的民夫如何?”
霍飞道:“薛老板有所不知,军中的工程一般都不会雇佣散工,而参与这种工程的民夫,都已经作过相关的身份登记。或许设法混一个两个进去是有可能,但还是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薛正心想只进去一两个人哪够,到时候恐怕连近身的机会都争取不到,而且这地方位于军营之中,自己带的这帮人就算假扮民夫,到时候也未必经得住盘查,但凡有一个人露馅,这事就算是功亏一篑了。
但薛正再看这行程,前面的所有行程都因为各种原因被否定了动手的可能性,那就只剩下最后一处地点了,难道真要孤注一掷赌在这里?
“薛老板,重点来了,你先前这二十多万花得值不值,就在于这最后一处地方了。”霍飞主动提高了声调,抬起他唯一的一只手指向自己道:“这个地方,便是在下向那位大人建言,特地在行程最后安排的一处清静之地,让朝鲜人能在儋州的最后一晚过得轻松一些。”
薛正又看了看行程单,对霍飞问道:“这个颜塘漾月,到底有什么讲究?”
霍飞沉声道:“颜塘漾月,乃是儋州八景之一。万历年间的知州曾邦泰曾大人曾作诗赞颂那里的美景,诗曰,清汉霏微月,方塘淡荡风,风行水上下,月逐波玲珑,吠蛤时窥白,鱼游小吸红,寒光与流越,岂在影相同。本地的文人雅士,也有很多描写当地风光的作品,比如一轮明月漾颜塘,秋水涵珠夜吐光……”
“霍先生,时间有限,请你说重点!”薛正并非文人,也没有兴趣与霍飞谈论诗词歌赋,他现在只想知道,既然霍飞声称这处地方是官方听取了他的建议之后加进去的参观目的地,那这里对于自己所要采取的行动到底具备了什么样的优势。
“是是是,有点偏题了。”霍飞见对方表现出着急的情绪,便知得手在即,当下继续说道:“此地位于三都镇漾月村,说起来算是乡间了。而这处景致须得晚间清静的时候,等到月上枝头,才最有观赏价值。如果派兵马提前将此地封禁起来,那便会毁了此等风雅。所以到时候朝鲜人去这里参观,一定不会出现大批护卫人员随行的状况,说不定也就简简单单几个人而已。毕竟平日会在夜间跑去这地方的,也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已,不存在什么安全风险。”
薛正听了这番介绍之后果然颇为心动,如果官方不派出大批兵马护卫,那在野外环境发动一次突袭,肯定要比在类似书院甚至军营这种封闭环境的成事几率大得多。而且是在夜间动手,不管最终得手与否,趁夜撤离的机会都要比白天更大。
薛正还在琢磨利弊的时候,霍飞又补充了一个让他无法忽视的条件:“这地方位于儋州湾以北,距离儋州城足有二三十里,即便当地发生了什么状况,要向儋州城报告或者求援,路途上都得花费不少时间。我想这对薛老板来说,应该是非常有利的一个条件。”
薛正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琢磨道:“既然此地离儋州城颇远,而且都是乡间,那我为何不在途中设伏,打他们一个冷不防?”
他正在琢磨是否能够采取这样的行动方式,但霍飞已经替他提前排除了可行性:“从儋州城前往漾月村有两条路线,一是出城之后向北渡过北门江,然后前往目的地,二是由西门出城渡儋州湾,在北岸登陆后前往漾月村,但具体走哪条路线,估计要到最后那一天才会定下来。这两条路方向不相同,中间相隔较远,不然我倒是想推荐薛老板在路上动手。不过那样一来,大概还得准备一些马匹,不然万一你的目标跑了,靠两条腿可追不上。”
这当然也是张千智布置好的细节,为的就是要一步一步地逼迫薛正孤注一掷,在自己所指定的地点投入全部力量。当然也有可能薛正手下的人马足以在两条路线上分头设伏,但通过霍飞一点一点向他灌输的心理暗示,薛正肯定会选择把握最大的地点来实施自己的行动。如果在半途动手,说不定目标直接就乘车脱逃了,在夜间追都没法追,无论如何都不如在漾月村动手的把握大。
霍飞费了不少口水,终于是让薛正确信,漾月村的那处景点便是整个行程当中唯一能够让他拥有从容出手机会的地方,只要他赌上手头的全部力量,就很有可能一击得手,甚至还有希望全身而退,在儋州城接到警讯之前就撤离这个地方。
如果霍飞仅仅只是口头上向他说明自己与海汉官员商谈之后安排了这么一处绝佳的动手地点,薛正还未必会相信,因为这说不定就只是对方编造出来骗钱的一个说法而已。但霍飞向他出示的详细书面行程安排,以及这上面所列出这些真实存在的地点,还有霍飞头头是道的分析和建议,都无不让薛正确信,他手上的行程的确便是儋州官方为朝鲜世子所做的安排。
而薛正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样看来绝不可能掺假的状况,其实却是海汉安全部为了他专门设计的一个局。张千智的缜密构思加上霍飞的良好发挥,让这个骗局显得无懈可击。
而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张千智要尽力去完善这个骗局,同时加强对薛正一伙的监视,确认这伙人在儋州是否还有其他同伙存在。此外他还要调动人马在进出儋州的各处交通要道设防,以防有漏网之鱼在事后脱逃。张新已经给了他充分的权力,本地的驻军也会尽力配合他的调遣,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慢慢收网了。
“各位,我希望接下来的几天,就是这桩案子最后的几天。不管这伙人从哪里来,身份为何,既然已经被我们抓到了尾巴,那就不要再放他们离开这里!”
稍后在张千智主持的行动准备会上,他一脸严肃地向与会者提出了自己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