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泄村目前的杨梅果林比种植水稻的农田还多,而杨梅的种植和采摘也不再是本地农业生产的“余兴节目”,慢慢变成了皋泄村乃至整个白泉镇的创收大项。
皋泄村种植规模逐年增大,本地的劳动力在每年夏天的采摘季节已经不够用了。毕竟这些杨梅果摘下之后,必须得在短暂的保鲜期内完成加工,否则就很容易腐坏变质失去价值,所以需要在采摘期集中大量人力来完成工作。
这几天除了发动全村老少齐上阵之外,王大贵还从临近村子请来不少帮工,以完成技术含量不高的采摘工作。至于秀念这样的“免费帮工”,王大贵逮着机会自然也是不用白不用了。
秀念对杨梅的深加工也有些好奇,便主动向王大贵提出,想去看看加工的地方。王大贵觉得秀念是镇公所派来的官差,倒也不觉得这种要求有什么不对,三两下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带着他去了村里。
秀念注意到皋泄村的民房几乎都是瓦房,甚至还有一些是农村并不多见的砖瓦房,可见这里的经济状况的确不差。他便向王大贵问起,是否新移民今后也能有这样的居住条件。
“按照上头的规定,村里要给新移民提供基本住房,我们白泉镇的标准是统一的茅草房。地方都已经挑好了,等这几天忙完了就盖。他们只要好好干活,一两年之后就能自己花点钱翻修成瓦房了。至于砖瓦房、大院子,修建的成本高,那大概就得多干几年才行了。”王大贵也没有遮遮掩掩,很爽快地把实际情况告诉了秀念。
实际上根本不用王大贵带路,只要跟着运送杨梅的板车,就会找到加工杨梅的场所。这地方是一排大瓦房,采摘下来的杨梅会送到这里集中,经过清理之后再加工成不同的产品,然后送进不同的房间里进行存储,等过些天就会有商人来村里交钱提货了。
因为劳动强度较采摘工作相对要低一些,在这里做事的人几乎都是妇女,她们将刚刚采摘下来的杨梅清理干净,然后根据不同的用途进行下一步的加工。
“我带你去看看杨梅罐头的制作吧!这可是专供京城的高级货!”王大贵很是骄傲地将秀念拉到了其中一处加工点,向他讲解制作过程。而秀念并不知道罐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当下也是十分好奇。
农户们将杨梅果上的枝叶除去,用清水洗净,然后放进淡盐水中浸泡一炷香的工夫。之后便是将杨梅装进蒸过的广口瓶里,加入煮开过的糖水,然后拧上铁皮盖子,再放入蒸锅中大火蒸上一炷香的时间,取出来之趁热垫着毛巾再次拧紧,就算成了。
“这些罐头做好之后就放在阴凉的地方晾着,等铁皮盖子自行瘪下去了,就说明封死了。不过我们一般还会倒过来扣着看看是不是有漏水,只要不漏气,盖子不鼓起来,这罐头就至少能放个大半年,足够从舟山送去京城售卖了。”王大贵很是详细地介绍了制作过程。
他当然并不懂得这个制作流程中所包含的各种科学原理,但这是农技员传授的“秘法”,如果秀念不是镇公所的人,他也不会向秀念解说这其中的细节。
当然了,秀念虽然看也看明白了,听也听清楚了,但他跟王大贵一样,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根本不懂这杨梅罐头的保鲜原理所在。不过秀念注意到这罐头的容器分为两种,一种是陶罐,还有一种是完全透明,看起来十分奢侈的玻璃罐,当下便好奇地向王大贵打听这又有何讲究。
“陶罐就是白泉镇本地产的,没什么稀奇,但这玻璃罐可是从南方运来的高级货,全赖了石将军的面子,从国内专门定制的。这玻璃罐装的,便是最上等的杨梅果,每年数目有限,市面上是买不着的。”王大贵一边说,一边向秀念抛来一个“你懂的”眼神。
但秀念还真是不懂,接着追问道:“这种上等东西,定能卖个好价钱,那为何不在市面上出售?”
“这是特供啊特供!”王大贵对秀念的浅薄见识只能摇头表示鄙视:“这是给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享用的,没那身份,有钱也是吃不到的!”
“原来如此!”秀念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类似的事情在平户也并不鲜见,从外国进口的一些高级商品,比如大明的高级丝绸制品,海汉的玻璃工艺品,那都是要优先送去京城或江户,供社会上层人物享用。这就是阶级差异在物质生活方面的一个体现,任何一国都不会例外。
当然了,不在市场上销售,并不代表这些高级农产品就没有收入,事实上这些不公开出售的高级货带给皋泄村的收益比普通货还要高得多,因为这些货都是由三亚的后勤部门订购的,专门供给穿越者享用,所以只看质量,根本就不考虑成本的高低问题,加上石迪文也有意为本地的产业争取了一些条件,加工费用的利润空间还是非常可观的。
而类似这样的产品分级方式,同样也出现在了其他的深加工产品中。果干、果酱、果酒,都是各自分为了几个档次,供应给不同的市场和消费对象。
这种比较成熟的农产品开发和经验模式,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社会发展状况,海汉在这个领域也算是独步天下了。而这些操作方式对于以前略懂一些商业知识的秀念来说,简直就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王村长,可否冒昧问一句,这经营加工杨梅果的收入,能占到皋泄村百姓收入的几成?”秀念斟酌一番,还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问题。他估摸着自己反正是官差身份,想必王大贵也不会责怪自己太唐突。
果然王大贵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还是爽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几成其实不好说,我们村种的水稻勉强能够自给自足,保证所有村民不会饿着,至于收入,就基本是靠种植杨梅了。”
秀念见对方愿意作答,便又接着问道:“那想必各家的产出也有多少差异之分,这要如何分配是好?”
“我们皋泄村的杨梅都是公产,每年卖了多少钱,最后也是按户籍来平摊的,所以每家每户每个能干活的人都得出力。”王大贵顿了顿,又补充道:“种粮的田地有一部分是私产,不过到了杨梅采收时节,那都得先把杨梅的事忙活完才能去照顾自家田地。”
与海汉的绝大多数海外殖民区一样,舟山的农业生产也仍是以集体农场的形式为主。虽然入籍落户的移民也能分到私人田产,但仍然要优先为集体农场完成相应的劳役,才能享受到身为海汉国民的各项待遇。至于说昨天才被分配到皋泄村来的二十名日裔移民,他们暂时还不具备获得私人田产的资格,就算是由村里给他们搭建的房屋,那也都是属于公产,只有等以后入籍了才能划归到个人名下。
皋泄村一直没有出现私人资本的大型种植园或农场,这还得感谢石迪文对舟山本地农业开发进程的把控。像皋泄杨梅这种盈利稳定的种植项目,早就有人打上了主意,只是正如王大贵所炫耀的那样,皋泄杨梅的品种是挑水土环境的,整个舟山岛上也就皋泄村附近的山坡上能结出这种质量的杨梅果。想要搞杨梅种植园的商人,也只有把当地的山林承包下来这一条路可走。
但石迪文考虑到这种有地方特色的农产品是舟山为数不多的特供商品之一,那就不能让其变成了个别商人掌控下的产业,以免影响到每年向三亚供货的稳定性。所以皋泄村的杨梅果林虽然小有名气,但却并不是任何人的私产,而当地农户也得以依托这片果林的出产而获得丰厚的收益。
石迪文这么做的理由,下面的人当然未必清楚,但由此所带来的实际好处,却是每个人都能切身感受到的。普通百姓虽然不太会表达,但却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只要听石将军和官府的安排就没错。
秀念初来乍到,还不是太了解舟山殖民区的这种农业开发模式和官府的权力架构,自然也无法对皋泄村民众做到感同身受。不过从皋泄村的所见所闻中,秀念意识到海汉可不是只会出兵打仗的莽夫,就算是由石迪文这种武官所治理的地区,农业生产也是进行得有声有色,并且与海汉最为擅长的海洋贸易密切结合起来,这是他以前在平户藩从未听闻过的发展方式。
不过让秀念略感惋惜的是,王大贵没有再邀请他品尝这些看起来非常诱人的杨梅制品。按照王大贵的说法,这些正在制作过程当中的半成品并没有达到最佳的状态,但秀念觉得他应该是心疼钱,不想让自己继续白嫖这些好东西。
秀念的想法显然是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参观完这处杨梅加工点之后,王大贵便主动邀请秀念留下来吃饭,还声称要让他尝尝本地所产的杨梅酒。
秀念心道自己从镇上揣过来的几个馒头倒是可以省下了,但这杨梅酒是万万不能喝的,今天还得去下一个村子,中午要是喝多了必定误事,到时候可没法回去给江子安复命。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皋泄村地处临海平原,这餐桌上的食材也是以海产品为主。秀念离开西归浦之前就已经有了还俗的想法,因此饮食也不忌荤腥了,可以放开手脚大快朵颐。不过对于王大贵的劝酒,他还是很坚定地谢绝了,这倒是让王大贵对他高看了几分。
“和尚,昨天分来皋泄村那些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在这里饿不死冻不着,我还指望着他们干活呢,肯定会让他们吃住无忧。你不说下午要走吗?待会儿吃过饭,正好就顺路带你去他们临时住的祠堂看看,让你彻底放心。”
秀念听了之后连忙谢过王大贵,心想自己来的第一个村子就很顺利地办完了差事,这村长也好说话,看样子运气还算不错。当下便顺势问道:“王村长,我下午还要去附近的富强村,你能给我说说当地的情况吗?”
王大贵点点头道:“富强村近得很,就在东南边三里多地。今天来摘果子的就有富强村过来的帮工,待会儿找个人带你过去就是了。”
“富强村连村长在内,大部分都是外来户,他们那村长是个山东逃难过来的移民,以前是做陶器的,所以富强村除了种田之外,就是学了村长的手艺,专门做坛坛罐罐的东西。你刚才在加工杨梅果那里看到的各种陶罐、坛子,基本上都是富强村出产的。”
秀念道:“那这么说起来,富强村倒是跟着皋泄村发财了!”
“那倒也不见得!”王大贵并没有吃秀念的这一记吹捧,摇摇头道:“富强村做的陶器不止供应给我们这个村,也要往外边卖的,而且坛坛罐罐的东西不择时令,一年四季都能做能卖,所以他们的生意比我们村卖杨梅还好做一些,富户也比我们村要多。”
这还村村都有自己的产业啊!秀念听了这番介绍,也不禁有些感慨海汉的农业开发模式,他记得以前在平后的时候,农户似乎除了打理农田就没什么别的工作了,真正有点空闲时间,还得去完成官府的徭役,有点风吹草动甚至还会被征去当农兵,哪像这海汉的农户,还能有精力去经营一些能挣钱的副业。
“王村长,难道村民们都不用服徭役吗?”秀念不禁问道。
王大贵应道:“我们平时种的田地、果林都是公家的,这就已经是在服徭役了啊!还有平时挖渠补路,修建一些公用设施,也是在服徭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徭役归徭役,但一般也不会耽误大家干活赚钱。要不然你以为南边这么大的定海港,还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