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家大宅距离青山崖不远,没多会儿小熊就被送了过来。
林秘书抱着小熊下车,小熊原本笑嘻嘻的,小孩子好像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非常喜欢出门,尤其是青山崖这地方,山青水美,微风徐徐,实在是很漂亮。
小熊小脊背打的笔直,小脑袋瓜子四处乱转,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看不够似得。
可这样的平静时光,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很快汤英楠嘶吼的声音传来。她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但人的求生本能还是让她不断的嘶吼,声音难听的刺耳。
小熊听到这样凄惨的声音,像是小脸一愣。
然后脑瓜子一扬,‘嗷’了一声,也跟着哭起来。
跟汤英楠那已经破败的破锣嗓子不同,小熊的这一嗓子,带着孩子特有的稚嫩奶音儿。清脆明亮,引人目光。
一切像是在孩子出声哭泣的那一刻停止。
汤怀瑾像是从梦魇里,醒神,渐渐放开了汤英楠。
汤英楠半边身子都在悬崖上,吓的双手胡乱的抓住崖边的突起来的石头尖,筋疲力竭,却又是那么的顽强。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小熊今天穿了南瑜之前给他做的小衣服,那件连体的小熊宝宝套装。青山崖风大,熊帽子也带在头上。
林秘书不敢抱着孩子靠近汤怀瑾所站的崖边,那里实在是有些危险。
可是林秘书来之前就被人告知了这里的情况,很清楚汤怀瑾目前的情况,知道他来是为了在做什么。
所以林秘书并没有急忙哄住小熊,让小熊多哭了一阵。
汤怀瑾还有些怔愣。
唐冠年倒是比汤怀瑾反应的迅速。看到孩子,唐冠年只觉得心里被一双手使劲儿的搓揉,眼前这个小孩子,是他的外孙。
唯一的外孙。
总是想抱一抱,看一看的。唐冠年这一生,并没有养孩子的经验。甚至在南瑜之前,他都不曾又过自己的孩子。
南瑜长大了,唐冠年其实无法在心理上认同,南瑜是他的孩子。
毕竟不是自己怀里抱着长大的,即便会因为血缘关系心态不同,但是到底比不上从小就建立起来的情感。看到孩子,心情又是另外的感受。
唐怀瑾是那么渴望,渴望抱一抱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孙。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抱着自己的孩子,轻哄娇宠。
他来了、病了,甚至快要死了。
到这个时候,唐冠年对孩子的感受,更深了许多。
唐冠年冲着孩子走过去,远远的就张开双手要抱。林秘书满头大汗,这种时候,他难道要抱着孩子转身跑?
只能紧紧的盯着汤怀瑾。
无论如何,汤怀瑾是不会允许,有人抢走小熊的。
从另一个侧面说,如果汤怀瑾连小熊都可以不顾忌了,那么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指望了?
好在汤怀瑾没有让在场的人失望。
就在唐冠年碰到小熊的前一刻。
汤怀瑾快步跑过去,几乎是将小熊飞夺了过来。林秘书早就做好了准备,倒是没有让小熊受伤。
小熊被转了手,哭声低了些。
抬头看看抱着自己的男人,孩子好像认识似得伸手抓了抓汤怀瑾的下巴,后又觉得扎手,缩回了手。
汤怀瑾看着白白胖胖的小熊,他憨态可掬的在汤怀瑾的怀里,只不过才是一周的功夫没见,孩子好似长大了许多。眼睛黑又亮,明晃晃的看着汤怀瑾。眼睛哭的红红的,是那么的像他的妈妈。
小熊好似找到了新奇的事情,又探着手去摸汤怀瑾的下巴。
汤怀瑾好多天没有梳洗过,就坐在这崖头那里都不肯去,胡子已经长出来许多,毛刺刺的扎在小熊嫩芽儿似得手上。
小熊觉得好玩儿,伸手摸一下,又缩回来,再去摸,又缩回手。
然后嘻嘻笑起来。
小孩子笑像是小鸡,咯咯咯咯的,在这样天地都变色的时刻,他的笑声,令人难过。
他还太小,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永远的离开。
他还太小,对人家的种种丑恶,都尚不知晓。
汤怀瑾望着孩子,突然觉得心酸又欣喜,在这样悲喜已经不分的时刻,该怎么做,他很迷茫。
南瑜没了,消失在这山水间,对汤怀瑾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他要做的,就是送所有害死她的人下地狱,包括他自己。
没有想过要逃避责任,无非就是一死,他不怕的。
可是........孩子。
南瑜那么爱孩子,她为了孩子,什么都不怕的。
如果放这样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汤怀瑾明白,他就算是以死谢罪,也无法得到她的原谅。孩子身上的毛绒衣服柔柔的,这种面料是南瑜之前仔仔细细选出来的,摸在手里,又软又糯,让孩子半点都不会觉得负担。
汤怀瑾抱着小熊,慢慢地埋下了头。
南瑜说过自己的成长经历痛苦,没有父母的人生对她来说,是一生都难以挽回的遗憾。所以小熊不可以。小熊要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活泼天真不明白痛苦是什么滋味。
她不在了,汤怀瑾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想要做的事情做好。
他们的小熊,不该再承受父母曾经受过的苦。
汤怀瑾将头埋在小熊层层叠叠的衣服里,哭的难以抑制,对着孩子,他只能不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宝贝儿,我没能守护好你妈妈。
小熊那里知道这些人之间的暗潮,他只当汤怀瑾在跟他玩。用手推着汤怀瑾的头,看他不动,还趁机对子汤怀瑾吐口水,然后做了坏事没被发现似得呵呵笑。
何修仁叹口气,对已经哭起来博晖说:“多亏还有个孩子。”
博晖嗓子都梗住,“妈的,这孩子也是惨,还不会说话,亲妈就没了!”
沉沉的叹息,飘散在风中。
.......
南瑜已经可以下床。
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了一定的认知。
这里是沪上最老旧的城区。小小的弄堂,来往的住客都是半生的邻居,彼此都很熟悉。王心语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阿嚒阿婆,这里住的人,她都认识。
“她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要不是东家阿嚒给我一口饭,西家阿婆喂我一口汤,我活的不会有现在这样好。”
南瑜点头。
人间是不是有分层?
当然是有的,南瑜就像坐上了直通车,从一层调转直下到了另一层。
好似跟汤怀瑾在一起那时的生活,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一样。她彻底脱离了所谓的‘上层社会’,处在满是烟火气的市井人家。
南瑜挺喜欢这里的气氛。
这里老人居多,据说年轻人都去了城市中心,去工作,去追求更好更快速的生活。
像是被快速发展的社会抛弃的一个小社会,这弄堂里一切都像是静止了。弄堂口阿婆卖的馄炖,还是两块五一碗,破破烂烂的小摊子,根本连运营执照都没有。但是味道出奇的好。
阳光晒在弄堂里。下面一层走人,上面一层层的竹竿子,上面晾晒着衣服、裤子,甚至还有谁家的香肠。
阳光好似对这里都优待,又暖又黄的照射在坐在弄堂口打盹的老人家身上。
南瑜渐渐恢复了心情。
人生原本就是有千百种样子,这里的生活,慢又平,就好像外界的风起云涌,跟这样毫无关系似得。房价涨到多少了,这里的人不关心。股市是涨是跌,跟这里的人好似也没什么关系。
王心语说:“我们这里原本是国家大厂的家属区,九十年代国企改制,下岗了一批,撑了十年,彻底倒闭。自己有本事,年纪还轻的,早都出去自己谋生路了,现在留下来的这些人,都是混吃等死的。”
说起来好似很苍凉。
可深入其中,却又觉得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里的人每天吃一碗阿婆卖的两块五一碗的馄饨。人生就很圆满了。
破败的弄堂房子,却也是住了几十年的地方。遥遥望着江对岸高楼林立,也不过是在看一场梦。没人会真的进入梦中。
南瑜觉得王心语救了她,总要报答人家才好。
信誓旦旦的跟王心语说:“你放心,我之前做过网店的,你的网店交给我,我争取让你早点挣到钱。”
王心语哈哈笑,“要钱干什么?没有用啊?”
南瑜发现在王心语面前,她真的市侩到俗气。
王心语说的很对,她的生活,要求真的很低。穿衣服从来都是有就行了,那些婆婆妈妈不要的衣服,王心语修修剪剪穿在自己身上,看起来颇有她自己的风格。化妆保养品,她自己就会做,不说她卖出去的产品怎么样,至少王心语自己的脸,那真是肤若凝脂,好的不得了。
南瑜有口难言,实在忍不住问,“难道你就不想出人头地,不想挣到大钱?”
王心语没什么感觉,“只要不饿肚子,我管它那么多,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啊。”
还真是,让南瑜说不出什么来。
靳北风晚上回来,王心语笑嘻嘻的跟靳北风说南瑜说过的那番话,末了笑着说:“她想带着我们发家致富哩!”
靳北风望了南瑜一眼。
南瑜胸中一噎。原本呢,挣钱养家之类的话。在南瑜看来是最理所应当的,而且在南瑜的观念里,好似这才是她最能回报靳北风以及王心语的方式。但是这话从王心语的嘴里说出来,反倒让南瑜觉得有些羞。
这种感觉可真奇怪,好似在这里,挣钱是件不怎么好的事情。
南瑜揉揉头,无奈的说:“我就是......就是想要为你们做些事。”
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白吃白喝吧。
靳北风看起来年纪不大,打扮更是像个叛逆少年,要是从前,南瑜会觉得他是小孩子。但是在这里。王心语似乎对靳北风有种天然的依赖感,南瑜也就情不自禁的,对靳北风又些敬畏起来。
在这间弄堂里的小房子里,靳北风才是一家之主。
他说:“我知道你看不上这里的生活,但是现在,你还不能出去。除非你想要回到汤家去。”
南瑜当然是摇头。
她已经想好了,过去的南瑜已经跳崖。死了,关于过去,南瑜没什么放不下的,就算是孩子,她也已经释然了。
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她不想再回去了。
“不......不是的。”南瑜急忙解释,“我不想回去,我不是想回去。”
回到汤家有什么好的,南瑜再也不想回去了。
靳北风斜斜的靠在有些破旧的皮沙发上,懒洋洋的说:“你既然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好好的生活,难道这里比你的豪门贵妇生活差?”
南瑜有口难言。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老老实实的住下来。
可是总不能真的做个废人什么都不做吧。
南瑜帮着王心语把她出售保养化妆品的网页整修了一下,这件事倒是让王心语,高兴的不得了。她实在是个电脑白痴。之前的网页就是最基础的蓝色框。看起来非常的简朴,南瑜给她装修过之后,浓郁的中国风,透着一股子禅意。配合王心语自己弄的保养品,简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时间住的越长,南瑜对靳北风的身份就越是好奇。
靳北风虽然住在这里,却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王心语说靳北风是去上班,可是却又说不出靳北风具体是做什么的。
南瑜想,当年在酒吧后街救了她的时候。靳北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南瑜都已经从大学生变成了孩子的母亲,那为什么靳北风却还是老样子,好似时光在他身上,从未留下过痕迹。
这太奇怪了。
南瑜好有几次想要开口去问,可是对上靳北风好似一切都看透的目光,南瑜就说不出话来了。
靳北风身上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气质。
南瑜很信任他,却又觉得他身上,处处是秘密。
.......
真的安心下来生活。其实日子过的很快的。
在南瑜的帮忙下,王心语的小小网店慢慢开始红火起来,王心语是个很随性的人,见到喜欢自己做的保养品的人越来越多,激动的不的了。有时候根本不计成本,就要送东西给喜欢她产品的顾客。
为此,南瑜很头疼。
即便是知道不能处处为钱而生,但是她到底是做过老板的,对账务营收,有种天然的敏感。这种不挣钱反而还要亏钱做生意的做法,她是真的受不了。
为此好几次都忍不住劝王心语。
“你不能这样,你都送给别人了,他们会觉得我们的东西不好的。”
真的好东西,哪里有免费送的道理。
现在的顾客刁钻的很,你给便宜了,他们怀疑你的东西是假货。你要是给贵了,又都嚷嚷着老板是黑心商人。
总之这个度,一定要把握的好。
被南瑜教育了,王心语倒是很虚心的受教,她现在不仅对靳北风很依赖,对南瑜也开始依赖。抱着南瑜的手就求饶,“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往后都听你的。我就是想让她们试试我的新产品,真的很好用的!”
南瑜无奈,却又觉得好笑。
王心语其实真的半点心计都没有,她的快乐,很简单,只要她做出来的保养品有人用。有人说好,她就开心的不得了。
南瑜来了之后,王心语几次出去采药都是靳北风陪着去的。
靳北风不让南瑜出去。
所以之后的很长时间南瑜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
倒是弄堂里的邻居对南瑜逐渐熟悉起来,南瑜偶然的情况下给一位看景看不到的阿婆缝里下裤子,这下子,南瑜就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衣服被褥等,只要有需要,就有人来叫南瑜去帮忙。
这种事情是南瑜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的。
不讲求任何的利益。什么都不想的只为了帮忙。
弄堂里的老人都很喜欢南瑜,南瑜慢慢摸出一些头绪。这弄堂里还保持着老旧的习惯,大家还不习惯去繁华的大商场里购物,更不要谈网络购物。
大部分的老人还是喜欢手作的衣服。
南瑜开始从网上买布料,然后给这些老人做衣服。
先开始也有些不顺利,不过好在她时间多,慢慢地也就上手了。想想她第一次做衣服,还是为了小熊。
南瑜难免惆怅,恍如隔世般。
......
转眼就是一年。
南瑜坐在张阿婆家的院子里,正在给张阿婆缝棉衣,就听到张阿婆家老旧的电视里,在报道最新的新闻。
关于汤铭集团的。
汤铭集团旗下的服装部门正式挂牌,成为一家新的公司。
名字叫宸瑜。
电视不大,清晰度不高,可就算是如此,南瑜还是能看清里面人的面容,安迪、陈姐,还有鲁工。他们都在,喜气洋洋的为公司挂牌。
虽然已经脱离那个环境很久了,可是看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南瑜还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宸帆原本是归进汤铭集团里头去的。
现在业务量太多,又被分了出来,单独成为汤铭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且马上就要上市了。
吸引南瑜注意力的,是电视机银幕中央,站着的汤怀瑾,以及.......蔚杉。
是的,没错,新的宸瑜服装有限公司,由蔚杉来担任董事长。
蔚杉.......
南瑜目光一眨不眨的盯在站在汤怀瑾身边的蔚杉身上。心里犯堵。当然不是为了吃醋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而是她的宸帆,成了蔚杉的。
南瑜想,如果她真的死了,是不是就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了呢。
她‘死后’的一年,汤怀瑾就把她的公司送给了蔚杉,成就了蔚杉的服装梦。然后呢?是不是接下来,他就会迎娶蔚杉,让蔚杉正式成为汤太太。
那么小熊怎么办?
南瑜压了压胸口,虽然早已经想好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是想起小熊对着蔚杉叫妈妈的场面,她还是接受不了。
会难过,会愤恨。
很多事情,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原来很早的事情,穆骞就说明了真相。汤怀瑾跟蔚杉是青梅竹马的爱侣,而她南瑜不过是汤怀瑾用来复仇的手段、工具。
人生从没有这样清醒过。
如一缕幽魂,看清了生前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也在死后悔悟,曾经的自己,傻到了何种程度。
王心语发现今天的南瑜心情不好。
显得很低沉。
王心语最是大大咧咧。从不存心事的一个人,根本无法明白南瑜的沉重。
她小心翼翼的面对南瑜,然后在靳北风回来的第一时刻,就跟靳北风报告了南瑜的异常。
靳北风在晚饭后,毫无征兆的跟南瑜说:“想不想要抢回你的公司?”
南瑜一愣,随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靳北风这个人好奇怪,他好似知道所有的事情。
关于汤怀瑾,关于那个圈子里的一切。
南瑜因靳北风的一个问题,倒是把蔚杉他们的事情放下了很多,她更关心的,是靳北风。明明这人跟她一样,每天都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弄堂里。
可他却又跟南瑜又那么多的不同,他知道关于外界的一切。
南瑜好奇心起来,第一次鼓起勇气问,“你到底是谁?”
靳北风目光微闪,哈哈一笑,“我就是我,靳北风。”
南瑜舔了舔唇角,她把问题问的再深入一些,“靳南风是你的谁?”
“我哥哥。”靳北风答的很快。
南瑜满脑门的问号,明明靳南风明确的说过他没有弟弟,就是汤怀瑾也曾认真的说过,靳南风家里没有比靳南风再小的孩子。
如果说靳北风是靳家见不得人的孩子,靳南风不愿意承认,那么汤怀瑾总该告诉南瑜真相的。
结果他们都异口同声的说了没有靳北风这个人。
而且,南瑜说真的奇怪,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靳北风还是一副叛逆少年的模样,他就像是长不大一样的。
这太怪了。
南瑜问不出话来,但是眉头却皱的很紧,不难看出她心里的纠结。
靳北风多敏锐的一个人,直接拉起南瑜的手说:“这么想要知道我是谁?”
南瑜点头。
靳北风拉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