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南瑜以为,她说出这番话来,裴仲尧会发怒会辩驳的,可是并没有。裴仲尧表现出一种怪异的冷静,这不是他从前的样子,他清冷的笑着,几乎是用一种虔诚的口吻再说:“对,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可是谁规定自己选的就要走完,我现在不想走了,可不可以?小鱼儿,我们回到最初可不可以?”
南瑜被堵的没了话讲。
从没有人说过,自己选的路,若是自己不想走了,那该怎么办。
一直一直心里都是清楚的,再苦再痛,咬着牙都要走下去。
反悔?
谈何容易。
南瑜微微低下头,“太迟了,裴仲尧,如今的我们,谁还能回头?而且,我并不想回头。”
虽然这一路走的艰难困苦,但是她有了汤怀瑾有了小熊,还有了很多她放不下的人与事。她的人生本就孤苦,如今已经比曾经好了很多,拥有了她想拥有的一切。她现在有家有爱人有孩子,想要守护他们,想要安稳的走下去。
从某一个程度上来说,南瑜其实还是积极的人,无论遭遇什么,她从未后悔,从未想过要放弃。
但裴仲尧不是。
过去的这些年,他自己都不敢去回想,回想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
裴家最初破产的时候。他是满心仇恨,那种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简直要将他焚烧殆尽。想要将所有辜负了他的人,都除去。
他雄心勃勃,却苦于无门。在一次次跟南瑜的相对中,落了下风,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想法呢。现在想起,觉得幼稚又可笑,想要成为世界的王者,想要将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像只四处钻营的飞虫,不放过每一处缝隙。一点点都不放过。
最终,老天爷怜悯,他靠上了闻雨天。
跟闻雨天认识的时候,是在酒吧,闻雨天喝的烂醉,嘴里不断的痛骂着,无非就是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之类的话。
裴仲尧跟南瑜跟汤家都打过交道,在酒吧里第一眼就认出了闻雨天,识得她的身份。
后来的一夜春风,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闻雨天没有心计,跟裴仲尧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自己心有所属。且.......闻雨天哪里是个会考虑别人自尊心的人,跟裴仲尧在一起的最初,多的是嘲笑讥讽。拿裴仲尧当成发泄的对象,那段时间裴仲尧一边对闻雨天阿谀奉承,一边也在心里轻轻的对自己说,瞧,这就是报应来了。
曾经的很多年里,裴仲尧都拿南瑜做发泄的对象。嘲讽南瑜没有父母依靠,难为南瑜只能乖顺听话。让他终于明白,原来寄人篱下是这样的令人苦痛。
好在老天爷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很快,唐冠年需要帮手,他作为闻雨天的男朋友,理所应当的被选中。
其实当初已经有人跟他说过,瑟达其人,深不可测,让他不要接近。
可是当初恨不能一夜之间功成名就的裴仲尧,哪里会听这样的劝告,不自量力的去接近。瑟达给裴仲尧的第一印象很好,像个温和安稳的老者,循循善诱,让裴仲尧一直以来蓬勃的野心。有了出口。可能是真的没有防备,也有可能是真的心里渴望,裴仲尧说出了两个名字,他最恨的女人。
康馨,南瑜。
他恨不得她们去死。
结果,瑟达真的帮裴仲尧出手。康馨死了,南瑜出了车祸。
康馨尸体的照片出现在裴仲尧面前的时候,他完全傻了。就是心里再怎么恨,他也还是正常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残酷的画面,是真的吓坏了。康馨的死让裴仲尧第一次清醒,看清楚他面前的这位,被他视为忘年交什么都愿意倾诉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再来就是南瑜。
听到南瑜车祸重伤昏迷的消息,裴仲尧的第一反应是后悔。真的到了最后的时刻,他才发现,他不想南瑜死的。南瑜跟他一起长大,虽然后来闹翻了,可是南瑜之所以离开他,是因为他有错在先。就是心里再怎么不讲理,事实他还是知道的。
原本沉积在心中很久的怒火都在瞬间消弭。
不想让南瑜死,成了他心中的希望。
可是迟了。
已经迟了。
瑟达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去做毫无意义的事,瑟达出手弄死了康馨,差点弄死南瑜。他要的结果,并不是其他,而是裴仲尧。
这是裴仲尧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虽然他从小长的好,也曾为自己的唇红齿白而骄傲过,可是怎么能想到,他一个男人,在某一天,会成为别人觊觎的对象。
裴仲尧永远都忘不了他被瑟达压在身下时的感受,那种恶心,他现在想起,都忍不住干呕。
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
在瑟达跟他的初次之后,他奄奄一息,看见什么都吐,连站起来都成了困难的事情。但,已经走入魔鬼禁地的他,就像是被人捏住翅膀的鸟,再也飞不起来。
也曾自暴自弃过,觉得世界如此黑暗,他要报复回去,要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可是在汤怀瑾到来之后。裴仲尧有了新的想法。
瑟达老了,是真的老了。以至于最近一次跟裴仲尧发生关系,要靠药物来刺激。说起来,裴仲尧自己都厌恶至极,但是没办法,他没办法。
好在汤怀瑾来了。
汤怀瑾是什么样的人?
从前裴仲尧觉得他高高在上,从不曾过多的了解,但是在缅北的日子里,他看清楚了。
汤怀瑾意志坚定,头脑清晰,短短时间内就让人叹服。就连在裴仲尧面前是那样恶魔般存在的瑟达,在汤怀瑾面前都很规矩,甚至有些讨好。
瑟达想要汤怀瑾来做他继承人。
非常异想天开的想法,但是细思量,却又觉得无可厚非。
汤怀瑾有常年的海外受教育经验,在华尔街工作过多年,回国后跟国内的方方面面又都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这样的人若是能转头接受瑟达的生意,那绝对是如虎添翼,比那些从缅北山里出来,只知道枪杆子硬的土匪头子,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只不过。要让汤怀瑾自己情愿,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好在瑟达老谋深算,弄了场轰轰烈烈的社会事件,让汤怀瑾成功成了通缉犯。如果汤怀瑾离开缅北回国,那么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被警方逮捕的现实。以汤怀瑾的心高气傲,必然不愿意走向这条路。再者,就是汤怀瑾名下的企业,若是自己的事业还在,那么汤怀瑾当然不会委身在缅北,所以瑟达跟闻渊早已经取得联系,合作共赢。
闻渊能进一步鲸吞汤铭集团,甚至还能将南瑜占为己有。
这样就给了汤怀瑾绝对的反叛的条件,试想想,若是汤铭被闻氏彻底拿下,而南瑜被闻渊包养或者.......逼迫委身。那么对汤怀瑾来说,那就是夺妻之恨,毁家之仇。汤怀瑾想要报复回去,就必须依靠瑟达。因他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要他回国,就会被通缉,被抓捕。
时间点这个东西太重要,瑟达算无遗漏。算准了汤怀瑾无路可退。
事实也正是如此,汤怀瑾除了听从于瑟达,根本没有别的路可选。在汤怀瑾仅仅开始接手瑟达手中的资源的时候,裴仲尧跑了回来。
这些年来,瑟达对裴仲尧来说是魔鬼,更是主宰,掌控着裴仲尧的一切,恩怨情仇。裴仲尧能做的发泄,也不过是在闻雨天身上,或者其他的人。
他好容易回来。
手上捏这些年累积下来的财富,以及一些愿意跟着他。不愿在刀口舔血的人。
裴仲尧看着南瑜,真心实意的说:“汤怀瑾不会再回来了,他也不可能再回来。往后,咱们就会到最初的样子,你跟着我,我们一起过完此生就是了。谁说人生的路不能回头,我偏要回头!从前的一切都是我混蛋,但是往后,我不会了。”
经历过那么多,裴仲尧已经对过去的自己有了切实的认识。
什么虚名,什么财富,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想要了,他现在就想守着母亲、妹妹以及.......妻子,过完这辈子。让那些记忆深处肮脏的,卑微的碎片都见鬼去吧,就像曾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又回到了这个家里,又回到了那个他还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切,都还不曾发生。
裴仲尧的做法,南瑜无言以对。
只能说,这些年的经历对裴仲尧来说,可能是真的太不堪回首,太痛了。
所以他才想要彻底的忘记。
但是......现实总是残酷。
当晚,裴家的别墅就着起了大火。
南瑜根本没有入睡,在听了裴仲尧那么多的话之后,她怎么可能睡的过去。所以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她就知道,南瑜拿着湿毛巾弓着腰走出卧室的时候,听到博晖的声音。
此时的别墅里已经浓烟弥漫,南瑜被博晖抓着,快速的离开。
已经在这栋宅里里住了几天。博晖除了最初被打的不轻,休息了一天之外,其他的时候都没有闲着。直到今晚才行动,自然是做了妥善的安排。
博晖拉着南瑜一路出去,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南瑜对博晖有全然的信任。
只是.......
显然他们低估了裴仲尧的能力。
在博晖拉着南瑜走出别墅不到三米的地方,就掉了下去。
是真的掉了下去。
裴仲尧丧心病狂,竟然将别墅周围全部挖空,然后在上面铺上人工草皮。南瑜完全不知道这外面的情况,看样子,博晖也是不知道的,所以他们俩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掉了下去。
博晖还好。到底受过训练,跌下去也不过就是一声低咒。可是南瑜不同,她觉得脚腕子要碎了。疼的咬牙切齿。
博晖拉着南瑜想要爬上去,却苦于两边的墙打磨的十分光滑,根本不是徒手能爬上去的。
博晖低咒。
是他轻敌,之前在别墅周围他都是探查过的,只是只是没有往外再走一段。他心里惦记着南瑜,想着总是要带着南瑜一起离开才算是应该。
裴仲尧对别墅内的防护布置的很零散,用博晖专业的眼光来看,那就是非常的没有规划,一看就不是有布防经验的人。
这让博晖心里有些小小的鄙视,所以才会轻敌。
“能站起吗?”博晖问南瑜。
到这种时候,但凡是能支撑,南瑜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的。可是没办法,她的脚踝好像是真的扭伤了,根本站不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像是山中被擒获的野兽似得站在坑中。
不一会儿,裴仲尧的声音响起。
南瑜仰起头,看着站在坑上的裴仲尧,他身后别墅的大火已经燃起,熊熊燃烧,裴仲尧背靠大火,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看起来简直不能更阴森。
裴仲尧似乎迷茫,他问着,“为什么要烧了我的家,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连归处都没了。”
这样轻声细语的询问,简直能吓死人。
南瑜知道这栋房子对裴仲尧的意义,之前裴仲尧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了,这里是他所有美好记忆承载的地方。要不是还有这一处,能让他回到最初,那么他,就彻底成了另外的人。
就在南瑜不知道该如何奉劝裴仲尧的时候,他举起了枪。
枪声响起。
一切就这样眼睁睁的发生。
所谓的瓮中捉鳖。就是如此。裴仲尧举枪对着博晖,一枪,二枪.......
清楚的看到博晖毫无反抗之力的中枪,南瑜下意识的想要去挡,却被博晖死命的抓住,不让她动弹。
裴仲尧对着博晖连开五枪之后,让人用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把坑给盖上了。
这是在缅北,裴仲尧早已经掌握的技术,怎么利用地形,攻击敌人。
一切黑下来,南瑜听到外面消防车的轰鸣声。
她大吼着,想要呼救。
然而,她的声音在高,也抵不过外面的消防车声音,外面的人在忙着救火,却没有想到,在他们的脚下,还有人。
南瑜疯了似得撕扯着衣服,想要为博晖止血。黑暗中看不见,但是博晖潺潺流出的血液,好似有声音,滋滋滋的蔓延在南瑜的脑子里。
她太恐惧了。
博晖却拉住了南瑜的手。他奄奄一息的说:“别费心了,我活不久了。”
裴仲尧没有一枪是打在博晖的命脉上,他不想让博晖在顷刻间毙命就是要让他流血过多死去。南瑜哭的眼睛都睁不开,这样的情形,她何曾遇到过。
博晖在黑暗中轻声跟南瑜说:“是我轻敌连累了你。”
南瑜猛摇头,“是我,都是我。”
要不是博晖想要救她,大可以自己离开的,或者如果不是急着救她,博晖大概不会如此的轻敌,连裴仲尧在离开别墅的必经之路上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都没有了解清楚。
黑暗中。博晖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他说出了自己生命最后想要说出的话,“求你......求你帮我照顾吕清,她.....是个热情的人,而我哥他........太清冷。她过得并不幸福,你往后,多照顾照顾她。”
临死,博晖放不下的,也只有吕清。
南瑜对博晖跟吕清的事情早就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什么伦理啊。道德的都放一边去,她答应他,“你放心,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一定照顾好她。”
博晖是在南瑜怀里断的气。
一个人,死,是如此的容易。
等到一夜扑火结束,裴仲尧再一次打开铺在地上的板材的时候,就看到南瑜抱着已经僵硬了的博晖的尸体坐在血泊中,目光呆滞。
裴仲尧倒是笑了。
“怎么样?感觉好吗?”
南瑜缓缓的抬头。看着蹲在上面,阳光照射下的裴仲尧,若这世上有魔鬼,眼前这人一定就在其中。
之前几天,裴仲尧表现出来的平静安宁,不过都是假象。
这几年的折磨对裴仲尧是深入骨髓的改变,从人到鬼,从鬼到魔。
谁也无法救赎,也再也找不到光明。
人生曲折,莫过如此。
裴仲尧放了梯子下来让南瑜上去,她不动。这一夜,她早已经僵硬如石,哪里还有离开的气力。
最终还是裴仲尧下去,将她连拖带包,弄了上来。
南瑜其实到此时,已经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了。
说不上什么悲伤,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就好似被救上来时,她看到的被一夜抢救后的黑色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别墅。满目狼藉,心中一片虚无。
裴仲尧低头看看南瑜,从她无悲无喜几乎是灰白的眼眸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甚至低头来吻了吻南瑜的眼皮。
“我早说过,你跟我。终究是要一生一起走的。”
她陪着他长大,最终也要陪着他变老。
若是他们没有垂垂老去的那一天,那也要一同走向生命的最后。
裴仲尧笑了笑,“南瑜,你走进裴家的时候,就准定了我们会一生纠缠不清。”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生,他们都准定,纠缠在一起。
南瑜被裴仲尧抱上车,然后驶离。
至于博晖,南瑜不知道裴仲尧打算怎么处置,而她已经失去再去管那些的能力。
裴仲尧带着南瑜到了郊区的一处小院子。
这地方看起来裴仲尧也已经准备了很久,跟曾经的别墅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这几年成立流行农家乐,所以靠海的农村都已经发展起来,小院子盖的很别致,生活起来虽然不比曾经的别墅奢侈,但是也不差多少。
裴仲尧带着南瑜在这里住了下来。
连保镖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只有裴仲尧跟南瑜两个人。
他不再担心她会跑。
事实上,南瑜到这里的当晚就发起高烧,人事不知。
刺激过度,亦或者是惊吓过度。
裴仲尧也不急,就坐在南瑜的床边,用毛巾给南瑜物理降温。然后轻声说着,“你要是撑不过去,烧傻了,其实也不错。往后咱们就能无牵无挂的做夫妻。南瑜,南瑜........”
这世界上的疯子何其多。
裴仲尧就是其中一个。
南瑜根本没有醒过来,事实上,她的病情不断的恶化,从最开始的高烧,渐渐的转为昏迷。
.......
是裴仲夏带着汤怀瑾找到裴仲尧目前所住的地方。
裴仲尧看着带人来的,自己的亲妹妹。
多日来第一次,露出凶狠的目光。
裴仲夏看着瘦的只剩下排骨的裴仲尧。哭成了泪人,“哥,你放过南瑜,也放过自己吧。别再这样下去了,折磨别人,也折磨你。”
裴仲尧笑起来,这怎么能是折磨呢。
跟南瑜在这里过的这几天,是他很久以来不曾有过的好日子了。
能安安稳稳的睡觉,能开开心心的说话。
汤怀瑾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跟裴仲尧纠缠,他历尽千帆回来,却发现南瑜失踪。寻着线索找到裴家的别墅,被一片废墟吓的肝胆俱裂。
裴仲尧这几年在瑟达身边没白呆,能带着南瑜到这里来,原来所有人,实在是让找寻的人废了番功夫。
汤怀瑾直直就往屋内冲。
这小院子根本没有任何能够算得上遮蔽的地方,汤怀瑾带着人来,自然,不会有任何地顾忌。
裴仲尧被人制住,他还是在笑,痴痴地笑,傻子似得对着汤怀瑾的背影呢喃,“来迟了,你来迟了。”
汤怀瑾脚下的步伐都凌乱,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乱不能乱。
可是看到躺在床上,形容枯削的南瑜。
汤怀瑾是真的在瞬间,腿软的站不住。
一路抱着南瑜从小院子里出来,救护车已经在等,原本是想着可能发生枪战,抢救伤员的,没想到会用在南瑜身上。
南瑜多日高烧,早已经脱水。
医生在车上就开始了急救。
汤怀瑾紧紧握着南瑜的手,不断的对她说:“我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