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城比曲阿城大得多,作为长江流域的经济中心,各地的物资都会经过这里,长江带给东吴的,不仅是赖以御敌的天险,还有畅通的物流所带来的繁荣市场。
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样的繁荣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在繁荣的背后,东吴永远受到来自北方的敌意目光。
商人们也战战兢兢,总是抱着“这一次的买卖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想法,因此也总给自己留有后路,一旦战争爆发,立即撤离。
在柴桑城外,搭着不少的帐篷,这些帐篷都是商人们暂居的场所,虽然柴桑城是商贸中心,但很少有商人在城内置业。
颜色不一的帐篷,是柴桑城外的一道风景,一辆奢华的马车经过,马车上的人将城外的帐篷一览无遗。
这辆马车不仅奢华,随行的还有两名骑兵保护,可见马车上所乘坐的,地位一定非常尊崇,商人们也注意到了,不过谁也没有好奇去问。
实际上除去车夫之外,马车的车厢里,只坐着两人,其中一人便是东吴的公主孙仁,她这次来柴桑,连婢女都没带,而另一位,则是仁公主刚刚任命的随行郎官杨林。
杨林稍稍拉开一点窗帘,见到柴桑城外的场景,轻叹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总是把商人的低位排得较低,实际上买进卖出,促进物流的商人,正是国家繁荣的根本,而只有拥有绝对的兵力,才能够保护商人们贸易,让商人们整日心惊胆战的国家,是繁荣不起来的。”
仁公主没有搭话,一路上她都忧心忡忡,心思全在另一件事上。
马车进了柴桑城,繁华的柴桑城一览无遗,街上的人很多,但有骑兵开道,倒也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柴桑的行宫,这里正是东吴主公孙权的居所,同时也是东吴的文臣武将们议事的地方。
守卫没想到仁公主竟会只身来此,有些手足无措,在确认的确是仁公主本人后,连忙行礼。
杨林道:“公主殿下,在下只是一名外郎,恐不方便入内,还是让我在驿馆歇息,公主要见我,只消差人传我便是。”
孙仁道:“也好。”
杨林随即下车,马车驶入行宫中,杨林目送马车而去,这才转身离开。
来到街道上,杨林并不急于去找驿馆,而是随意溜达,柴桑的街道还真是热闹,单从人流量上看,比曲阿多一倍,人多就意味着城镇里的商贩多,营造出繁荣的氛围。
杨林注意到路边卖面具的商贩,有一张竟然是曹操的面具,面具绘得惟妙惟肖,倒神似一名枭雄的嘴脸。
杨林买了一张曹操的面具,又逛了一阵,来到一间名为“经略”的茶馆,杨林也听说过这间茶馆,柴桑乃至江南一带的文人儒士,喜好在这里高谈阔论,大议天下局势。
信步而入,里面茶客满座,杨林在靠边的一张桌子坐下,小二上来询问了句,杨林要了一壶清茶,他在曲阿人尽皆知,不过在这柴桑城,倒无人识得自己。
大堂中一位青衫公子正在侃侃而谈,道:“今曹操已统一北方,兵犯江南是迟早的事,然荆州刘表、东吴孙权,兵力远逊于曹操,只怕两地会不战而降,曹操得了江南,自会挥师西进,益州刘璋、汉中张鲁,皆会望风而降,适时天下一统,曹操功高震天,谁还能奈他何?”
另一位胖子立即反驳道:“非也,曹操虽名为汉相,但其野心谁人不知,天下诸侯,人人得而诛之,其势虽大,但要得天下,并非轻而易举,他手下兵马虽多,但皆是步兵,只会平原作战,而要攻江南,需要水师,曹操哪来的水师?他要进攻西蜀,西蜀地势险要,昔日高祖卧龙之地,又岂是垂手可得的?”
胖子刚说完,又一人道:“曹操手下虽然猛将如云,但若真要以一己之力与天下诸侯为敌,恐怕不易,不过其手下除了猛将之外,还有得力的谋臣,夺取天下,并非只靠蛮力,有时三寸不烂之舌,可抵百万雄师。郭嘉、荀??陨钅痹堵侵?耍?谙滤剂浚?植懿倩嵝xㄏ惹兀?蕴煜轮詈畈扇≡督唤?ブ?撸?侄?呓猓?苑乐詈詈狭Α!?p> 茶馆里沸沸扬扬,但说话的都是读书之人,因此秩序较好,你方唱罢,我再登场,众人针对天下大势谈笑风生,有时一人说得极好,茶馆里还响起了喝彩声!
杨林默不作声的听着,在曲阿总是他说别人听,到这儿换了个个儿,倒也十分有趣。
只听得一人说道:“曹操最恨者,刘备也,当年密谋起事者,只刘备一人幸免,此人东躲西逃,先寄于袁绍处,曹操便攻袁绍,现袁绍已灭,刘备又居于刘表处,要让曹操和诸侯和平相处,除非刘备死。”
立即有人愤然道:“刘皇叔乃汉室宗亲,为汉家天下,得罪曹贼,东奔西走,实是不易,然其手下猛将,实不亚于曹贼,今日虽寄人篱下,但不久之后,必可东山再起,与曹贼一战!”
茶馆里有些乱了,茶客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杨林站了起来,戴上那张刚买来的曹操的面具,来到厅堂的中央,朗声道:“曹操乃不世枭雄,若他的策略,都被我等升斗小民知晓了,他又以何独步天下?试想一下,当他与袁绍对峙于官渡,又有谁猜到他会奇袭袁绍的后方粮草?”
茶馆虽闹,但杨林声音响亮,很快就将所有人的声气给压了下去,众人注意到他时,却是一张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脸!
有人不满道:“兄台,你既有意攀谈,又何必戴着一张面具呢?”
杨林道:“若以自己的身份来谈,我岂不也成了妄议政事的草民了吗?何不换个花样,今日站在这里的,并非一介草民,而是大汉的丞相曹操!”
此言一出,众人皆觉得有趣,在经略茶馆里论政,还从未以此种方式,于是便不管杨林是否有意戏弄大家。
一人问:“曹丞相,你是否有意吞并江南?”
杨林道:“孤自任丞相以来,天下枭雄并起,二袁、吕布,皆是强敌,但他们不识好歹,敢抗天命之师,今北方已平,我军兵强马壮,孤手下谋臣武将不计其数,正是一鼓作气,平定天下之时,江南土地肥美,焉能占于他人之手?”
茶客们大笑,杨林学曹操说话,倒也惟妙惟肖,而他所讲之时势,也颇合主流看法。
又一人问:“丞相,你南征北战,是否真是为了汉家天下?你平定天下之后,是否会辞官归隐?”
杨林笑道:“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功高盖主者,皆无好下场,若孤真平定了天下,功劳可超姜尚、张良,天子岂能容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取汉室而代之!”
众人又笑,曹操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明地里,却绝不敢将谋朝篡位挂在嘴边,不过他野心勃勃,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
又一人问:“丞相,假若孙曹联姻,你是否会对江东网开一面?”
杨林道:“孤虽平定北方,天下枭雄,又岂是这么好对付的?江南有三江之险,西蜀有三川为屏,孤以一己之力,恐难平定四方,倒不如卖些好处给孙权,若他真将妹子嫁给我,孙曹联姻,共同平定天下,待天下平定后,他孙权自是裂地封王,保永世太平。”
茶客们纷纷点头,北方虽然战乱连连,但江东一地,却得享一时太平,江东之民都不希望和曹操开战,因此大部分人倒是希望吴主孙权将妹妹嫁给曹操,以换取两家之间的和平往来。
戴着面具的杨林,将曹操这名不世枭雄演绎得淋漓尽致,而他调侃得也恰到好处,正合诸位茶客的心意,一时间,茶馆中沸沸扬扬,众人谈笑风生,倒也无人关心那张曹操面具下的脸究竟是谁。
杨林将气氛带动起来之后,就悄悄的退了下来,不再说话,坐在了一旁,却不取下面具,有茶客上来攀谈,杨林不多说,只草草聊了几句。
另一方面,仁公主则径直面见自己的兄长。
孙权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竟然轻装简从来到了柴桑,待有人禀报时,孙仁已然闯入朝会,朝会上,孙权正与群臣议政。
群臣一脸愕然,孙仁怒气冲冲,直斥兄长道:“兄长,你真的打算将我嫁给曹操那个贼人,以换取江东片刻的安宁吗?”
孙权早知道妹妹是为这个来的,想要安抚妹妹,底下张昭却指责道:“仁公主身为女子,怎能如此不懂规矩,只身闯入朝会,这天下大事,岂是女子能够干预的?”
孙仁怒视张昭,恨恨道:“你们所谓的天下大事,不正是那我当贡品,以保住你们自己的官禄和爵位吗?”
孙权责备道:“仁,子布是老臣,你休得无礼!孤可从未说过要将你嫁给曹操,此事正在商议,你大可不必为此事大闹朝会。”
孙仁不以为然,道:“此事正在商议,也就是说,你们随时会将我嫁给曹操那厮。”
孙权委婉道:“虽说此事在议,但在孤心中,你我兄妹情深,孤又怎么忍心将你嫁给曹操呢?就算孤有此意,若你决然不同,孤也不会逼迫于你的。”
朝臣们议论纷纷,张昭抢话道:“主公,此言差矣,你身为江东之主,当以江东子民的身家性命为重,兄妹私情为轻,而仁公主身为东吴公主,更应有身为公主的自觉,若能保全江东之民,委身于曹操又如何?而且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又怎么做得了主?”
张昭是百官之首,为东吴骨鲠之臣,他所说之话,倒也句句在理,群臣皆沉默不语,不过孙仁自小心高气傲,从未将女子应尽之责看在眼里,被张昭当面数落,立即暴怒,将随身的佩剑拔了出来,直指张昭咽喉。
朝堂顿时大乱,参与朝会的,以文臣居多,武将也没有佩剑,只能睁眼看着。
生死只在顷刻,张昭却临危不惧,毅然道:“仁公主殿下,你身为东吴公主,当为东吴子民着想,以一人而换来东吴永无战乱,正是你的责任。”
张昭的话如同针一般刺进孙仁耳中,孙仁按捺不住,举剑直刺,千军一发之际,剑锋却被一人挡了下来!
挡下孙仁手中利剑的,正是东吴之主孙权,他是武将出身,臂力非凡,孙仁被他一剑格挡,身子被震出几尺远。
孙权将妹妹手中之剑夺了过来,斥道:“朝堂之上,焉能如此无礼?是否与曹操联姻一事,孤尚未决断,你先退下,孤还要与群臣商议大事。”
孙仁愤然离去,孙权重回王座,对群臣说道:“孤的这个妹妹,从小无人管教,以至于性格生得张扬跋扈,然而就算如此,孤也舍不得与她别离,诸位臣工,如若孤拒绝了曹操的请求,他是否会发兵东吴?”
见主公维护妹妹的意图已明,群臣便缄口不言,只有张昭劝道:“主公,请三思!”
但孙权不理张昭,却问诸葛瑾,道:“子瑜,你怎么看?”
诸葛瑾道:“曹操即刻对东吴用兵,却不可能,眼下刘表尚在,若他攻我东吴,必将腹背受敌,因此微臣推断,曹操必会先攻刘表,待收服荆州之后,才会对我东吴用兵。”
孙权点头道:“此言甚是。”
诸葛瑾又道:“但无论如何,曹操吞我之心未死,曹操与我东吴之间必有一战,主公应当立即致信给公瑾,让他加紧练兵才是!”
孙权道:“孤这就写信给公瑾。”
孙权与诸葛瑾一唱一和,其态度已然明了,朝会完后,以张昭为首的保守之臣愤愤不平,直言诸葛瑾之言将陷江东于万劫不复之地,而顾雍等人却极力维护诸葛瑾,声称曹贼不足为惧。
孙权则悄悄来到了孙仁公主下榻之地,此刻孙仁仍在生气,孙权轻轻的走进屋,孙仁立即抽出剑来指住自己的兄长。
孙权不为所动,问道:“仁,你还在生为兄的气?”
孙仁道:“你若将我嫁给曹贼,我恨你一辈子!”
孙权用手指轻轻的将剑尖拨开,道:“仁,大哥早逝,孤忝为江东之主,但孤才疏学浅,远不及大哥,手下能人虽多,却只能安于现状,没能开疆拓土,然而纵然如此,孤也不会害怕曹操,更不会以你的终生幸福,来换取苟且的安宁,因此仁,你放心,孤已决定回绝曹操,就算他怒而用兵于东吴,孤也不怕!”
孙仁一听兄长已然表态,全身一软,手中的剑落到了地上,道:“兄长,此话当真,你真的不会将我嫁给曹操,就算与曹操兵戎相见?”
孙权道:“曹操野心勃勃,志在天下,他见我江东土地肥美,怎能不心生歹意?他占我江东之心,又岂是娶一位妾室就能安抚得了的呢?”
孙仁心下激动,一把搂住了兄长。
孙权抚摸着妹妹的头,孙仁偎依在兄长的怀中,眼睛里泛着泪花,却没有流出来。
抱过之后,孙仁整理下自己的仪容,道:“兄长,此次我贸然到柴桑来,还请你不要见怪,既然兄长已经答应不将我嫁给曹操,那么我明日即动身回曲阿,张昭说得对,天下大事,我区区一名女子又怎能随意干涉,我回曲阿后,便闭门不出,恪守女则,不给兄长丢脸。”
孙权笑道:“傻孩子,为兄什么时候怪过你?你不喜女红,自幼喜好骑马射箭,这弓腰姬的名号,江东无人不知,既然得了这个名号,那也不必再改,习武练剑,只要你喜欢,都由着你,孤也不期望你做个大家闺秀,这次为了孙曹联姻之事,你远从曲阿而来,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待几天,柴桑城的繁华,可是曲阿所比不上的。”
孙仁微微点头,应了下来,此刻心中已再无烦心事,便可以了无牵挂,在这柴桑城里好好的玩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