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使者,郭嘉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义务。
虽说第一次面见孙权,双方不欢而散,不过郭嘉并没有放弃,仍然每日求见孙权的面,但是孙权却避而不见!
对方态度明显,随从劝郭嘉返程,之后的事让曹丞相来定夺,但是郭嘉不肯,依然执意留在柴桑城。
因为郭嘉坚信,自己此行一定会成功的,而他坚信的理由,正是那封送到曹操手上的、只歪歪扭扭的写着九个字的信函。
郭嘉相信,那位写信之人正是在柴桑城内,而这个人也会为他提供帮助。
无法面见孙权,郭嘉便每日拜访张昭等老臣,这些老臣都是赞同孙曹联姻的,张昭坦言让郭嘉放心,因为吴侯有些犹豫不决,只要耐心等待,他一定会同意孙曹联姻的。
在不见任何人之时,郭嘉便上街查探民情,发现吴地的民情已然有人操纵,总是倒向赞同孙曹联姻的方向,虽说如此的民情是自己喜闻乐见的,但是却令郭嘉产生了担忧。
究竟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手段去操纵民情的,像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那么将会是非常可怕的对手!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孔武有力的将军虽然不知道民心的重要,但是郭嘉这样的谋臣却深知道此中的道理,一人纵有百万雄师,失了民心,那他也占不了一城一地,换句话说,能控制民情之人,便是拥有帝王之才之人,这样的人身处东吴,实在令人不安。
一日,郭嘉回到驿馆的房间,却见桌上放着一张请帖。
郭嘉是曹操身边的红人,东吴仕官多有巴结他,在柴桑盘桓数日,每日都有官员邀请他去作客,不过郭嘉都一一回绝了,但这一张请帖却不大一样,因为请贴上写着的字正是郭嘉所熟悉的,与那封送到曹丞相手中的信上的字一模一样!
郭嘉此次来江东,很想要见见这位写信之人,因此便匆忙赶至请贴上所写的地方,请贴上让郭嘉一人前来,因为郭嘉没有带上随从。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酒肆,位于柴桑城的角落,和摘星楼之类的大酒楼比起来,这间酒肆显得十分寒碜,不过正是因为如此,这件酒肆十分安静。
邀请者显然是做了准备,已让其他的客人离开了,门口站着一名魁梧的汉子,郭嘉并不认识他。
汉子一见是郭嘉本人,并且郭嘉也没有带上随从,便让他入内,郭嘉进到酒肆里,见一人正伏在桌上写字。
此人写的正是由秦相李斯发明的小篆,字体工整,刚劲有力,郭嘉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稚嫩的脸,郭嘉没有想到此人如此年轻。
那人道:“在下杨林,字天平,见过郭奉孝先生。”
言罢,杨林便将手中写好的字拿给郭嘉赏析,只见宣纸上写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郭嘉赞叹道:“好诗!诗好!字也好!”
对于杨林所写的诗、杨林的字,郭嘉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心中有种莫名的佩服。
杨林道:“郭先生,请坐。”
不仅是客人,就连酒肆中的酒保、酒肆的掌柜都被杨林请走了,酒肆外只有王宝一人守着,以求万无一失。
杨林为郭嘉倒酒,道:“郭先生,不才拙作,纯发自内心之情,但刚才那首诗却没有写完,还请郭先生续上一续。”
郭嘉笑道:“在下才疏学浅,刚才的那首诗,无论是意境、文笔,恐怕连曹丞相也会自叹不如,只有司马相如之作可与之媲美,你让在下续,岂不是让在下难堪?”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郭嘉找准时机,问道:“送到丞相手中的那封信是你写的?”
杨林道:“正是不才。”
郭嘉又问:“那为何字迹和刚才你所写的不大一样?那封信上的字甚是难看,如同三岁小孩子所写的一般。”
杨林笑道:“还请郭先生恕罪,那是不才故弄玄虚,送给丞相的那封信,其实是不才左手所写,字自然要难看一些。”
郭嘉也笑道:“早该猜到!”
郭嘉与杨林只简单交谈了数句话,就觉得和杨林志同道合,杨林和自己一样,虽生于乱世,却不甘心,想要以自己之力,改变这个乱世。
对于己方而言,如果能够招纳到像杨林这样的人才,那么比娶一百个东吴公主都要管用,这正是郭嘉亲来柴桑的最重要的原因。
郭嘉问道:“杨兄弟现在东吴身居何职?”
杨林惭愧道:“不敢当,官拜郎官。”
郭嘉道:“如此芝麻大的小官儿,怎能让杨兄弟一展抱负,不如和在下一起回许昌,曹丞相礼贤纳士,必能重用杨兄弟!”
杨林微笑,却不说话,只管喝酒,郭嘉也陪他喝。
喝过几杯之后,杨林才道:“早知道郭先生会如此说了,不过在这之前,请听不才说说如何?”
郭嘉道:“在下洗耳恭听。”
杨林娓娓说道:“不知郭先生是否知道,天底下有一种人,叫做精算师。”
郭嘉诧异道:“精算师?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这精算师几个字,在下从未听说过,究竟这精算师是何种人,还请杨兄弟详细道来。”
杨林道:“精算者,精于算计者也!能言吉凶祸福,能知过去未来,能断人之生死,能断事之发展!”
郭嘉道:“那岂不是神算子鬼谷子之流?传言道鬼谷子有惊天彻地之能,只消掐指一算,便能知天下之事,孙膑、庞涓,乃至苏秦、张仪,皆出自他的门下,杨兄弟莫非也是鬼谷子的门人?”
杨林笑道:“鬼谷子何德何能,能称精算师?所谓精算师,并非是求神问卜、招摇撞骗之人,而是以天气、时辰、地势、人情、风土、自然等一切能够左右运势之物来算计,从而得出最精确的结论,大至改朝换代、战争之胜败,小至人的旦夕祸福,皆能够在精算师的手中算出,天下之事,无论巨细,皆逃不过精算师的掌握!”
郭嘉虽然颇为欣赏杨林,但杨林口气颇大,言语之中,连先贤也不放在眼里,因此沉声道:“精于算计之人,周之吕望,汉之张良,虽都是大智之人,但也不能说他们算无遗策。天下之大,哪能一人就将一切的运势算透,这精算师,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吧?”
杨林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郭嘉道:“难道说,杨兄弟就是那个能将天底下的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的精算师?”言语之中,颇有讥笑意味。
杨林道:“正是!”
郭嘉拂袖道:“笑话!”他没想到是自己看中的人才竟然是如此一位轻浮无礼、大言不惭之人,有些失望,欲起身离去。
杨林又道:“信与不信,郭先生自可决断,若郭先生不信,让不才算上一算如何?”
郭嘉忍住气,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你来精算精算,不知你是要测卦还是测字?”
杨林笑道:“那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不才不屑于去玩,既然郭先生让不才来算算,那么不才就直言,言语之中如有得罪之处,还请郭先生海涵。”
郭嘉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杨林上下打量郭嘉,随后又饮了一杯酒,才道:“郭先生此行,是奉了丞相之命,来到东吴,向孙将军求亲的,可是郭先生到柴桑来,只见过孙将军一面,听说还闹得不欢而散,从此以后,孙将军闭门不见,郭先生却并不着急,而是自信十足,是何原因?”
郭嘉道:“虽吴侯心有不甘,但为江东百姓计,孙曹联姻,有百利而无一害,吴侯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仁公主即便是他最亲之人,只要假以时日,等吴侯想通了,自然会答应联姻的要求。”
杨林道:“不才送信给曹丞相,说遣一使便可得到东吴公主,但成功与否,却与不才无关,不才不会作为内应,也不会透露信息于郭先生,在如此情形下,郭先生却对此事依然有把握,是何解?”
郭嘉冷笑道:“什么何解?天下大势,顺者昌而逆者亡,为让东吴免于战乱,吴侯定会同意将妹妹嫁与曹丞相,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懂?”
杨林笑道:“非也非也,自古以来,人心叵测,郭先生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实在虚无缥缈,郭先生之所以信心勃勃,乃是因为郭先生还有最后的手段!”
郭嘉颤声道:“什、什么最后的手段?你休要信口雌黄!”
对方语气稍转,杨林毅然道:“不才虽然学艺不精,但天下之事,又岂能逃过不才的两眼——郭先生,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东吴,实际上你已身患绝症,为了报答曹丞相的知遇之恩,才以残躯来到东吴,为的是给曹丞相一个发兵的理由!”
郭嘉手中的酒杯拿捏不稳,“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这引起了门外守着的王宝的注意,不过他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
杨林微笑,郭嘉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吞吞吐吐道:“在下的病,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嘉自小精通医理,但凡有恙,从不看大夫,皆是自己配药,但是此次却不一样,郭嘉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命不久矣,但却仍然想为曹操效力,因此隐瞒了自己的病情,随后只身来到东吴,正是为了以自己的性命来左右天下舆论的导向,无论曹操是否因此向东吴开战,己方已处于有利之地。
但是这一切,却被杨林一语道破,郭嘉当然震惊不已,对杨林的看法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杨林并不自满,语气依然平缓,道:“事实上不才在写信给曹丞相之前,就已经知道郭先生身患重症了,而之后的种种,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惜的是,像郭先生这样的经世之才,却要不久于人世,当真是相见恨晚。”
不知不觉间,郭嘉的眼眶湿润,道:“在下也有此意,杨兄弟,今生虽短,但能遇上你这样的精算师,在下也不枉此生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管喝酒,喝了一坛又一坛,直到将酒肆里的酒都喝干净了,门口守着的王宝瞧着有趣,却不搅和。
酒喝完之后,杨林和郭嘉却都十分清醒,仿佛从未喝过酒一样。
杨林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瓶,放于桌上,道:“郭先生,你的病在肝,最忌喝酒,但郭先生却和不才开怀痛饮,可见相交至诚,无半点欺骗,既然如此,就让不才送郭先生一程吧。”
郭嘉问道:“此是何物?”
杨林道:“但凡肝脏有病,最忌喝酒,因为酒中有一种物质,叫做酒精,这瓶中所装的,就是酒精。”
郭嘉道:“原来如此。”便收下小瓶,又道:“可惜的是,此生不能与杨兄弟共平天下,当真遗憾。”
杨林道:“郭先生请放心,不才总有一天会还郭先生一个太平盛世的!”
说罢,杨林起身,悄然离开了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