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俊绍他们以为死的人是杜汝宁,袁闵捷知道死的人是你?那么杜汝宁呢?”封容问。
“他来得晚,什么都没看到,发现袁闵捷和他们见鬼一样逃跑的时候也跟着走了,不小心被绊倒磕晕了过去,”费戈细细地回想着那一晚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教他无法分辨自己此刻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死了的话为什么还要保留有记忆呢?“我就这么趴在地上,听着自己慢慢断掉的呼吸……我不甘心,然后我就发现我能爬起来了,像是平常一样往外走,我忽然忘记了我为什么会趴在那里,只记得好像是袁闵捷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事情,我在路上见到那个投影仪,还碰到了昏迷的杜汝宁,把他背了回去,他们看到我和杜汝宁的时候都像是见鬼了一样,袁闵捷很着急地把杜汝宁抢过去了,韩俊绍他们不敢说话,看着袁闵捷的表情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误会就这么容易,这才是苗凝和王乃良什么都不肯说的原因,他们以为自己害死了人,而这个死人还跑回来了,他们在怕,怕到根本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你说你是刚记起来这些事的?”林映空微微不解,“所以袁闵捷他们的死和你没关?”怎么可能?
“应该有关吧,”费戈的表情有些茫然,又带着快意,“我就和平常一样过日子,但是我总是梦到我在他们坐的客车上动了手脚,我把陈炳和袁闵捷从车厢里拉了过来,让客车碾断他们的脚,尝试一下没脚的滋味……我还钻进了他们的手机里,控制了他们的思维,让他们从楼顶跳下去,和我一样,粉身碎骨……或者是堵住韩俊绍的喉咙,让他再也不能说出那些刻薄的话……”
封容不禁在想,意志这种东西真的很强大,费戈已经不算是一个活死人了,他已经因怨气而将灵魂化作厉鬼,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冲破死亡之地的禁锢,去到他的仇人身边复仇。而那几张图片和3d投影仪应该就是承载他怨气的媒介,他才能以那种形象寄居在图片里,对袁闵捷他们动手。
“其实我早该发现我自己不对劲的,”费戈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我的行动比平时迟钝多了,我喂养过的鱼和流浪猫狗都开始死掉,祭神的时候我帮忙处理了家里杀的猪,大家吃了之后就食物中毒……然后我看到了他们两个,很多记忆就开始恢复了,”他的脸上渐渐泛起死亡的青黑色,格外狰狞,“想起来越多,我就越是不甘心,我有天赋,有才能,我本应该过得很好,偏偏老天给了我一双残的腿,让我半辈子都被人嘲笑,什么梦想什么愿望都毁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杜汝宁,让我觉得我也不是不能再继续我的梦想,可是就在我想奋斗的时候……我死了!”
他似哭非笑地嘶吼着,声音中的悲哀沙哑又尖锐,叫人动容,可就在封容几人被他的话引开注意力的这一刻,苗凝和王乃良猛地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直接从断崖上砸了下来!
之前费戈表现的情绪太真实太激烈,谁都没想到他会冷不丁的发难,祝孟天顿时就骂了娘,和鄂静白一起冲过去想要把人接住。
费戈在这同时就踏前一步,似乎想拦住他们,林映空打算只护着自家部长所以没动手,封容却是毫无顾忌,手一抖,一根棕色的鞭子直接甩了过去。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费戈居然就这么被鞭子卷住无所防备地摔了出去,鄂静白和祝孟天各自接住了从断崖上摔下来的两个人,事情的顺利程度让他们一时都有些愣住。
封容皱着眉收回了鞭子,不解地看着被他砸在乱石上的费戈,这个矮个子的少年缓慢地坐了起来,青黑的脸色在月光下异常可怖,腐烂的征兆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上――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费戈却笑了,坐在地上看着他们,“我不知道我还算不算得上是人,不过在我有意识的时候,我还是更想用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
王乃良和苗凝以为他是为了杜汝宁报仇,急冲冲地想要逃走,但其实从地狱中归来的人是他――南山葬着鬼,是郑家村一直以来的传说,没想到最后他真的葬在了这里。
鄂静白立时低头去看被他接住的王乃良,他惊恐地睁大了眼,但是瞳孔已经涣散,鄂静白伸手去探他脖颈上的脉搏,然后对其他人摇了摇头;祝孟天则是快速将苗凝放在地上,按住她的腹部猛一用力,苗凝立刻弹了起来,痛苦地吐出一堆秽物,空气中瞬间弥散着浓烈的化学药品的味道,她呛咳着,眼睛快要聚不清焦距了。
祝孟天一看,眉头一跳,“部长,是农药。”
――费戈根本就不是想和他们聊天,他只是在等他们身体里被灌下的农药毒性发作。
“还有一口气吗?”费戈略微遗憾地看着苗凝,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再杀她了,黑漆漆的眼睛渐渐变得浑浊暗淡。
封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以为你会想要活下去。”这样的费戈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阴灵厉鬼不一样,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不甘心,但更多的人除了复仇还愿之外,更想尽办法让自己能够继续存活在这世间,而脱离了纯粹的阳间,脱离了普通人的身份……获得的力量往往会让它们彻底迷失。
“我是想要活下去,不过不是以这种形式,”费戈抬起手,看着自己腐烂的手掌,死亡的气息让他觉得很恶心,他感觉身体里的活力开始慢慢消失,“他们既然大部分都陪葬了,我也没必要继续流连了。”
林映空抬手拦了拦封容,然后自己走到费戈面前,月光拖长的影子延伸到了他身上,“的确,他们都付出了代价,偿命虽然换不回一条命,但足够你平息怨气,尘归尘,土归土,你自当归去。”
“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处理我的事情的后续,但是我写了一封遗书留在房间里,”费戈顿了顿,“如果有可能,可不可以不让我的爸妈知道这些事情?”
杀人偿命,报仇雪恨,听起来是很快意恩仇的一件事,但细究期间种种,其实那些肮脏总叫人绝望不堪。
“我们会有专人来处理好的,”林映空略带悲悯的表情很令人信服,“有些事情……总要掩盖了才让人觉得活下去还有希望。”
“你说得对,哪怕是假的,但活下去总归是好的。”费戈缓缓躺了下去,身体终于恢复了死去的他该有的形态,溃烂的血肉遍布了他的全身,他就这么仰躺着,看着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仰望的天穹,月光照在他身上,不因任何人而区别对待,总是清冷又温柔,令他觉得回到死亡之地而时刻弥漫全身的痛苦也逐渐消失了,“让丁有紫帮我向杜汝宁问声好吧,”他呢喃,“我没办法去考他在的那家大学了……”
费戈的声音慢慢虚弱下去,最后消散在了山风之中,祝孟天看看昏迷的苗凝,又看看那具已经烂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忽然觉得其实他们之前一直出杀生的任务其实没什么不好,总比将一场悲剧从头看到尾来得痛快。
――死亡,有时候是比人心更可爱的事物。
林映空脚下的影子将费戈的尸体卷住,询问性地看向部长大人,封容收起了手上的鞭子,掉头往回走,淡淡道:“送苗凝去医院,费戈的事……联系外交部的人过来处理吧。”
这些事情并没有在深更半夜里惊动郑家村的人,直到天亮时分灵外交部的人一身制服地过来了,村民们才得知“南山上有不明毒物,毒死了一个学生和一个村里人,还有学生在医院抢救”的事实,正好契合了郑家村里一直流传着的厉鬼被镇压的传说,至于是怎么让他们相信的,这就是外交部的手段了,费老四和费婶趴在“费戈”的尸体前哭得撕心裂肺,而那封遗书,终究还是没有交到他们手里。
费戈在遗书上写的是他不堪生活压力而自杀之类的话,应该是在带走苗凝和王乃良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来了,封容将这份遗书碾成了粉末,觉得比起费老四和费婶知道儿子这些年日夜承受的痛苦,外交部这样处理也许才更好吧。
而除了费家夫妻,最难过的恐怕就是郑睿了,他在得知竹马的费戈和社员王乃良的死亡消息的同时,丁有紫也终于将韩俊绍他们的死一并告知了他,郑睿茫然失措的样子让丁有紫甚至是在旁边看着不说话的毛岩都有一股同悲之意,丁有紫觉得如果不将费戈和韩俊绍他们的恩恩怨怨掩盖起来,也许郑睿会更痛苦;而毛岩虽然没有得知全部真相,但多多少少也猜得出一些,原本就消沉的样子变得更加颓靡了,好像已经和这世间断掉了最后一条连接的线。
后续的事情不归执法部管,总办外勤组的众人在确定苗凝被抢救回来又被转送到市区医院后就离开了郑家村,丁有紫和毛岩是跟着苗凝的救护车走的,不过苗凝醒来之后不会再记得南山断崖上的事情了,外交部的人会帮她捏造一份合理的记忆。
费蓉趴在车后座上盯着逐渐远去的郑家村,不解地问:“部长,费戈还说让小紫妹妹带话给杜汝宁,那么杜汝宁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封容没有回答,倒是林映空道:“也许毛岩说得对,是袁闵捷拉着杜汝宁一起死的。”
“什么意思?”乘小呆一时没有听明白。
深夜开车送苗凝去镇上医院的祝孟天打了个呵欠,“意思就是杜汝宁出车祸前看到的可能真的就是袁闵捷,以他对杜汝宁的占有欲,拉着他一起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费蓉和乘小呆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忽然在六月天里觉得一股寒意在身体里流窜,于是双双打了个寒噤。
――《突然有只鬼》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