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无形的波纹细微地晃动了一下。
卢长流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缓慢地靠在了床头上,一字一顿:“我讨厌被人掌控的生活……”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室内终于起了变化,距离大床不远处的空气微微一扭曲,一个身穿淡黄长裙、罩着轻纱的女子出现在卢长流面前,两条眉毛细细长长,双唇淡色带粉,一头乌黑长发随意用黄玉发簪绾起,端的是静美大方,让那双黄色瞳仁也不显得突兀,可惜眼里藏着怨,眉梢带着愁,嘴角含着恨,生生破坏了那份纯粹的美感。她痴痴地望着卢长流,最后叹道:“你果然还是这样……若不然,当年我坚持救你一命,你也不会转世投胎忘了我。”
卢长流看了她两眼,并不是很意外,眼前这个女子和狄冰巧他们带回来的画像有五分相似,不过她长得如何其实和卢长流没有太大关系,他只道:“既然你当年没有坚持,现在和我纠缠就没有半分意义了。”
“怎会没有意义?”女子微微握紧了拳头,“当年你在新婚之时就承诺过的,宋泽淡和玉皖儿要做生生世世的夫妻,生死不离。”
“你都说是当年,”卢长流听得出宋泽淡是自己前世的名字,而玉皖儿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你是妖怪,选择嫁给人类的时候就没想过百年之后,我就已经不是宋泽淡了吗?”
玉皖儿低笑一声,带着凄婉,“那又如何?我知道你是他就够了。”
“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谁,”卢长流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玉皖儿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玉皖儿轻怔,“宋郎,你这句话当真绝情。”
“谈不上,”卢长流漠然地看着她,“其实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情谊可言。”
“前世你我厮守二十年,”玉皖儿眼眶一红,“那些情分你都不放在眼里?”
卢长流缓慢地眨了眼,“你忘了吗,我喝了孟婆汤。”
――人生在世,多苦多难,孟婆汤尽,前尘尽了!
这句话最是诛心,玉皖儿整张脸都白了下来,眼角眉梢的怨怼却是越来越深。
卢长流恍若未觉,“我只知道我叫卢长流,是个商人,父母在世,手足情深,还有一个马上就会结婚的未婚妻……我很清楚我的人生是怎么走的,也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可是这些里面都没有你。”
“若不是一线之差,你我怎会到如今都素未谋面?”玉皖儿满腔的嫉恨和愤怒,“当年你也是商贾之家出身,又生逢乱世,为了自保只能伤人,天理昭昭之下我也没能及时救你,害你中年横死,我怕你堕入畜生道,拼尽佛前修为替你洗清罪孽,愿你来生大富大贵,偏偏人算不如天算,我好不容易找到转世的你,却因修为耗尽而沉眠三十年,直到你两个月前历经生死大劫才恢复神智……我为你牺牲所有,那条赢鱼竟然轻而易举取代了我的位置,宋郎,我恨啊!”
卢长流听得有些微动容,但是这一丝动容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其实我不信缘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单看我和你,我只觉得我们有缘无分。”阴差阳错,之后种种都偏离了轨道。
“……可是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玉皖儿抿平了唇,像是要掩饰那份脆弱的不甘,她微微高傲地扬起了下巴,“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
“包括我吗?”
“对,包括你。”
“我不想笑的,不过真的很好笑,”卢长流弯了弯嘴唇,又冷酷又讥诮,“今天之前我连世界上有鬼都不相信,你就追着我想讨前世的债,以前的宋泽淡死了,身体烂了,骨头找不全了,魂魄在地府走一遭什么都清干净了……你说你想和宋泽淡永远在一起,你说你知道我是他,可是宋泽淡早就没了,你拉着我一起陪葬有意思吗?”
玉皖儿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其实他和宋泽淡长得不像,脾气也不像,她的宋泽淡手段强硬,却是个正正当当名门出身的世家公子,说话谦和又动人,对她素来温声细语的,从来不会这样,一字一句都照着她的心脏往下剜,不见血不停手……玉皖儿忽然眼眶一红,几欲落下泪来,眸中却有怨恨满溢而出,“也许你说得对,宋郎是不在了,我不该听他的,当年同归于尽,好过今日肝肠寸断。”
卢长流却听出了她话中深藏的意思,“不过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拉着我一起死?”
玉皖儿似痴似哀地望着他,“不管你是谁,只要你的魂是宋泽淡的,那你就是我的。”
“原来你也只是不甘心而已,”卢长流浑身竖起的刺微微软了下来,流露出像是同情的神色,“你知道我不再是宋泽淡,也不会离开瑟瑟和你在一起,你才会选择鱼死网破。”
玉皖儿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黄色的瞳仁里拉满无数的血丝,似乎下一刻就会变成细绳子往人脖子上绞,可是转瞬之后她又缓和了表情,嘴角甚至弯出一抹笑,带着些许缠绵的情意,“宋郎,惹怒我没有用的,就算我死心了,也不会孤零零的一个人去死……你当年说过,我不和你在一起,你定会恨透了我……”
她的声音很轻,又温柔又深情,像是沉浸在了一个久远的梦里,稍微大声就能惊破旧梦,卢长流怔然地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了空气之中,才发觉自己已经汗湿后背,但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出神。
卧室房门忽然被小心翼翼推开,英瑟的脑袋偷偷摸摸地探了进来,左右上下扫了一圈,然后看着卢长流,小小声问:“她走了吗?”
她不走的话其他人能让你进来?卢长流忍不住笑了笑,心头的阴霾也被挥去了一些,他朝英瑟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吧,她已经走了。”
英瑟忙不迭窜进去扑到卢长流身上,封容就跟在她背后踏步而入,见状,不由得能理解玉皖儿的那种嫉恨之心是怎么来的――心心念念的人用最刻骨的话刺伤她的心脏,不过只对一个人耐心温存不嫌其烦。
林映空自然是和部长大人捆绑出没的,看他似有感慨,便道:“真心不多,也就那么一份,给了这个就不能给旁人,我相信上辈子宋泽淡和玉皖儿是真心相爱,可是再世为人,卢长流喜欢的是英瑟。”
“我没有觉得卢长流哪里不对,”封容平静地道,好像真的情绪没有多余的起伏,“我只是觉得时间好像没有不能改变的东西。”往日佳偶,如今也不过是性命相连的陌生人。
林映空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妙,急忙表忠心,“其实有的人很痴情的,时间越久就感情越深!”
好像歪楼了啊……封容看看一脸“我就是那种人夸我吧夸我吧”的自家助手,满腹感慨瞬间没掉了,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林映空的眼皮子猛地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好像被部长大人嫌弃了一瞬间……
一对情侣加一对准情侣在大秀恩爱,总办外勤组的其他组员简直想掏出墨镜来戴上以免闪瞎了眼,祝孟天面瘫着脸道:“部长,林助手,我们能进去么?”
“进来吧。”林映空发话,目光温柔地从他身上掠过,祝孟天的面瘫脸霎时间破功,嘤嘤嘤嘤地躲到队伍后方了。
还好卧室很大,一群人挤进去也不会显得很拥挤,费蓉转了一圈,啧声道:“原来那个妖怪用自己的修为把卢先生的前世因果刷干净了,难怪我们找不到她。”妖力注入卢长流体内之后和他同化,这么一来两个人的灵魂不排斥就很正常了,甚至气息都是相近相似而且相互掩盖,这别墅里到处是卢长流的痕迹,手链又是贴身之物,玉皖儿藏身就更简单了。
玉皖儿的现身比想象中来得容易,他们刚才都从摄像头里围观了全场跨越时空寻爱记,英瑟对手指,“玉皖儿真的好痴情哦……”
“……”众人被噎住――拜托,人家在觊觎你的未婚夫诶!
卢长流也有些无奈,扶额道:“如果她不是要我的命,我也会欣赏她的。”
英瑟一想到这个,顿时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里写满了难过,卢长流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希望她不要太担心。
封容看向卢长流,“卢先生觉得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吗?”他们只是清空场子引出了玉皖儿,不过具体的谈判还是由卢长流直接进行的,毕竟他是一个很有魄力并且习惯了坐谈判桌的人。
卢长流闻言,抬起眸来,语气有些沉重:“希望不大。”因为英瑟在面前,他说得还算婉转,不过即使是在监控摄像头里围观的总办外勤组组员都看得出玉皖儿的必死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