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空倒是一如既往地听话,闻言便抬起头来看着他,面容很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封容抚了抚他的脸颊,动作不重,轻轻的痒痒的,本来封容手上还有常年使用鞭子时在掌心磨出来的厚茧,但是自从那根鞭子在鸣镜度假区损坏之后,半年多来他一直没用过别的武器,那厚茧也渐渐在林映空贴心的保养中磨平消失了,不像是女人那般柔软,是厚实有力指骨分明的,掌心的温度不烫,带着水系能力者特有的微凉,当封容把手贴在他脸颊的时候,林映空无端端的就眼睛一红,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部长。”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封容哑然失笑,“难道是你自己想要杀了我?”
林映空把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按住,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不,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疯掉的。”
他其实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不会再有下次这么不小心的时候了,也想说他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更想说对不起我伤害了你这让我觉得很难过,但是话到嘴边就觉得这些过于苍白贫乏,他不知道这样的语言能不能够让封容明白他的心意——他内疚,并且难过着。
但是封容看着林映空,淡淡地道:“我相信你。”
林映空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封容笑了笑,他平时大多都是一张表情不多的脸,经常性皱眉或者冷脸,偶尔笑一下,一般都是嘴角抿了抿,几秒钟的浅笑转瞬即逝,难以捕捉,在甚至在很多外界人看来灵执法部部长比堪称人形冰山的鄂静白还面瘫,此时他挂着浅浅的笑容,英俊又冷硬的轮廓平和松融下来,绵软的唇线不再绷紧,弯出一个很漂亮的弧度,凌厉的丹凤眼也变得柔和起来,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很温情又深情,他平静地道:“如果我不信你,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两个人了。”
林映空轻声说:“你应该反击的,我根本不记得我做了什么。”
封容缓慢地阖动了一下眼帘,重复:“我信你。”相信你的爱会阻止你继续伤害我。
如果换做是几天之前,乔争炀在挑拨离间的时候封容还会有所犹豫,他对得到林映空的爱情这件事感到诚惶诚恐,花七是是陶幽镜的小王子,他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地走在林映空为他构建的童话世界里?这个童话世界太完美了,有温情有爱恋有炽热的羁绊和无穷的纠缠,只要在这个世界里,王子和王子就能够一起并肩去打败恶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这个世界也像是爱丽丝梦境,美好得一旦苏醒就会破碎,封容是那么真切地、认命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直到陶幽镜戳破了他的龟缩和怯懦。
乔争炀问,林映空在他的阴影笼罩下,真的毫无怨言吗?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封容真的会当场思考这个问题,当然,他思考的是他才是蜷缩在林映空的阴影里瑟瑟发抖着汲取着对方的温暖的人,林映空一直以为他是那把最强大的伞,能撑出一片让林映空觉得最舒适的阴影,但是当他发现事实上封容才是贪恋着他的那个人,他真的不会毫无怨言吗?
可事实就是这么凑巧,为了救花七是而无所不用其极的陶幽镜担心封容的精神状态,硬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逼着他去直面林映空的感情,就差摁着他把他往林映空的床上送,让他试试他家助手对他的爱有多深沉,虽然过程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不过结果还是皆大欢喜的,依照林映空当时敌我不分的状态,一旦封容产生了一丝犹豫和不信任,就会被林映空毫不迟疑地打到敌人的名单上,继续对他无差别攻击,两个A阶级别的灵异学界生灵对战,别说两个人都会两败俱伤,那条酒吧街估计都会荡然无存,说实在话,陶幽镜在其中居功不少。
林映空其实有些听不太明白为什么封容对被操纵的他也这么信任,但是这不妨碍他理解封容的意思,也看到了封容眼中的情感,那一瞬间,林映空忽然觉得一直背对着他的部长大人似乎终于面对面站在了他面前,直面了他对他热情和爱恋,而不是像是以前那样,任由林映空牵住他的手往前走,林映空其实并不在意自己一直是主动付出的那一方,他只要知道封容的心里一直有他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种得到恋人回应的感觉太美妙了,让他像是沉醉在了温水里,熏熏然不知今夕何夕。
“所以,别想那么多,我受伤不是你的错,”封容含笑道,“真要算起来,我和你一起行动却没注意到乔争炀对你动了手脚,怎么的也算是我的错。”
“好吧,一人记一笔,我们的账就这么算着吧,”含糊的话语继续消失在唇舌交融之间,“反正这辈子也算不清了……”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遥遥下沉,只剩下一片红霞灿烂的天空唯美如画,夏风习习,明日又是一朝好风景。
封容和林映空这边无限温情,陶幽镜那边就有些不太美好了。
他足足在丛兰的关押室里整整一天,强行关掉了各种监视器,单独和丛兰呆在一起,直到夕阳落尽的时候才脚步沉重地打开门走出来,整个人的精神都似乎消耗过度而显得萎靡,腰上被花七是扎出来的伤口又缓缓渗出了血,他看起来很狼狈很落魄,可是眼神却是超乎寻常的亮,亮得都有些吓人了,他对迎上来的狄冰巧和乘小呆道:“我找到小七的‘钥匙’了!”
狄冰巧和乘小呆先是一愣,然后就大松了一口气,狄冰巧还反复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不然她都担心陶幽镜找到了神农泪都不肯吃,直接跟着花七是殉情去了。
然后乘小呆就想到了丛兰,从打开的门往里一看,看到丛兰倒在关押室的椅子上,整个人扑在桌子上,他心里登时就一咯噔,“丛兰她……”难道陶幽镜为了花七是的钥匙,把她弄死了?
陶幽镜没什么兴趣地看了丛兰一眼,道:“她没死,该问的我都问出来了,之后再给你们整理,不过她只能进你们的心理研究院而不是监狱了。”
意思就是丛兰没死但是疯掉了,样本价值很不错?狄冰巧理解了,表示人没弄死就好,见陶幽镜急着去找花七是解开暗示,便劝他先休息一晚上再来弄,现在的陶幽镜看起来很精神,体力却跟不上,万一在实验中途出了错,那到时候哭的还不是他自己么?
陶幽镜被劝了好几次,终于按捺住立刻帮花七是恢复的念头,先去把自己打理了一遍,然后和乔端华深谈了一番,既然要帮花七是解除暗示,那就做得更干脆一点,把里面的乔端华的人格也一并转移到新的躯体上好了,在灵安全局的安排下,一个身份清白、自愿捐出的尸体被送了过来,用术法吊着最后一口气息,等到乔端华的人格转移进去,他就能够获得新生,乔端华沉默了许久,还是点了头,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陶幽镜,几乎让陶幽镜觉得他像是个蹒跚难行的老人,但是他太兴奋了,并没有过多去留意这个细节。
第二天早上,陶幽镜就开始了为花七是解开暗示以及帮乔端华转移身体,这样的实验太过惊世骇俗,总办外勤组不得不把事情保密再保密,除了他们组内就没有人知道陶幽镜想做什么了,连在焦头烂额找着孙璟的行踪的林映空都抽空过来看了看,不过陶幽镜的实验过程依旧全程保密,最后只能让鄂静白和乘小呆两个人守在这里避免被人打扰,还特意设置了反空间阵法,防止罗成又出什么幺蛾子。
可惜罗成没出什么幺蛾子,倒是乔端华那边出问题了,在花七是解开暗示、强壮起来的人格开始排斥乔端华的时候,陶幽镜就准备把乔端华转移到旁边的尸体上了,可是就在这时,乔端华居然拒绝了他的转移,陶幽镜当时的脸色就变了:“乔端华,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不是在贪恋花七是的身体,”乔端华被他质疑的眼神盯着,竟然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了,他只是用那种平静如暮霭的眼神看着陶幽镜,目光深邃如看最后一眼,“我是想说,花七是的暗示虽然解开了,但是记忆崩溃对他的影响还在,记忆倒在其次,他会丢失很多常识和本能,和一个智商有缺陷的小孩没什么差别。”
“这没关系,”陶幽镜笃定地道,“我会陪着他。”
“真好,”乔端华笑了笑,有些虚弱的模样,“那我就放心了……虽然你从来没有选择过我,可我还是能用另一种方式陪着你。”
陶幽镜一愣,忽然发觉乔端华的人格有些不对劲,“你做了什么?”
“花七是的悲剧的确因你而起,但你不是凶手,也不是帮凶,我才是,”乔端华看着他,眼神带着解脱,“记忆我没办法修复太多,其它的还是做得到的,所以我给花七是送一份礼物吧,补偿他这些年受的罪,也许他不会原谅我,但也已经无所谓了。”
强大的和?乔端华呢喃着,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失去生命的色彩,“祝你们百年好合,平安如意吧,我这辈子也活够了……”他合上眼睛,喟叹一声:“如果当年我先遇到你……”
只可惜,就算遇到了,他也没办法和陶幽镜在一起。
乔端华在意识消散前依旧清醒地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怎么后悔,只是沉默着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真累啊,终于可以不再醒来了。
陶幽镜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合目昏睡的花七是面前,他恍然间明白,乔端华消失了,但他的小七完整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