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组的组员们在给祝孟天的伤势做初步判断,宗少贤听到说他的腿肌腱断裂的时候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祝孟天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被宗少贤瞪了一眼,祝孟天正想插科打诨把这件事混过去,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封容走过来了,祝孟天试图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一点,“部长……”
封容点头,“辛苦了。”
祝孟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都消退了,“抱歉,我没有判断好形势……”他顿了顿,觉得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义,转而说起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蓉子和小呆……?”
“他们没事,”封容道,语气很镇定,听得让人很安心,“我和映空先去找他们的,只是和颜米一起晕在那个关押室里了。”
祝孟天愣了一下,“颜米跟他们在一起?”
封容想了想,“谁去把颜米接上来的?他和颜皓应该那时候就被掉包了。”
祝孟天扶住了额头,无奈地道:“寒露当时跟颜米在一起。”
寒露虽然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战斗,不过就像是罗成说的那样,他缺乏足够的战斗意识,战斗经历也并不代表战斗经验,更何况他以前每次出手都往往是在自己饿疯了或者是失控了,身体自动就自觉跑去觅食了,而并非是出自他自愿的战斗,他本身在抗拒,那么能学到的东西自然就不多了,能灭杀敌人通常靠的都是那些天生被赋予的强横足以横扫绝大部分敌人的能力,他也许智商很高,学东西很快,只是长久隔绝世事的环境还是让他的敏锐度下降了很多,没有足够的训练是无法挽救回来的,所以今天寒露虽然一招就放倒了那个手上会开花的男人,但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颜米即使屏住了呼吸,可惜那个男人的迷幻能力却不仅仅是通过花香来传播的,故而颜米在跟着他上楼的期间突然跑开,就是因为出现了幻觉,以为看到了鄂静白。
而在颜米从寒露身边跑开的期间,寒露也没有注意到他跑到的那层楼是关着颜皓的地方,丁有蓝发现入侵者的时间太晚了,那个手上会开花的男人其实在那时候已经进入了V6分部,也就是在颜皓无缘无故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盯着门口的时候,乘小呆和费蓉都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里应外合之下,结果他们两个就被迷幻性的罂粟花放倒了,颜皓趁机把跑掉的颜米打晕,自己跟着来找人的寒露潜伏到了S级关押室外间,等待着机会把罗成救出来。
丁有蓝之所以一直能够和费蓉以及乘小呆通过监控录像交流,原因也很简单,上一次的透明人舒秀桑就能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分离出来糊在摄像头上,影响和扭曲影像,以达到特定的效果,舒秀桑只能设置出她一直躺平在那里的画面来蒙混过关,而这次入侵V6分部的某个众神的后裔拥有类似的能力,或者说舒秀桑的能力就是从他身上提取出来的,所以相对来说他的更高级,才把一心多用的丁有蓝给蒙了过去——但凡刚才的事情没有那么多那么杂,丁有蓝一定会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但是一切事情紧锣密鼓的,不仅打乱了祝孟天的节奏,还把丁有蓝的脑子也打乱了不够用,所谓攻心为上,关于这点,罗成从来都用到了极致。
当然,关于这些都是总部外勤组过后总结出来的了,现下的祝孟天还是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哪怕他自认心眼多,也一时之间无法整理过来了。
封容见祝孟天满脸纠结,便对他说:“先去处理你的伤,任何事情,回头再说。”
祝孟天迟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忽然又对封容比了个只有总部外勤组内部成员才看得懂的手势,意思是“骗子”,也可以译作……奸细,“那么分部这边……”
封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只是分部,总部也要好好反省。”
这句话的意思是……祝孟天一下子呆住了。
他们这两句话有些没头没尾的,旁边的人自然都没有听懂,但是宗少贤看到祝孟天呆愣愣的样子,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其后,宜令被送进了手术室进行抢救,其他伤员也被强行推去疗伤了,包括无辜躺枪的晋世铠和张之麟也是一样,寒露身上的伤势经过检查之后才发现伤得实在有点严重,哪怕是以他的超强自愈力也得花上不短的时间来疗养,偏偏他还执意想在宜令的手术室外等着,被刚接好肌腱上好夹板还坐在轮椅上的祝孟天直接给拖进了医疗组的病房里,只说了一句话就制住了他、
“你再不听话,部长就会把养好伤的宜令派到妖界死亡沙漠驻守,以后你都见不到他了!”
寒露的眼泪刷拉就下来了,绿眼睛泪汪汪地道:“我听话!部长不要把宜令调走,呜……”
“……”宗少贤看不下去了,直接就把祝孟天揪走了——连小朋友都欺负,皮痒了是不是?!
相比起来,费蓉和乘小呆倒是平平安安的,吸入罂粟花的迷幻效果被清除之后,他们就只剩下懊恼和抓狂了——居然错过了和罗成的大战以及V6分部的紧急危机,简直郁闷死了!
颜米同样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他纯粹就是普通人的体质,虽然在医疗组的帮助下不会产生幻觉了,但是罂粟花还是会让他脑子晕晕沉沉好几天,不过看起来颜米也没什么心理障碍,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鄂静白的安全,说实在话,总部外勤组这头忙得焦头烂额,一时之间都没有想起禁闭室里的旱魃先生呢。
V6分部都快被罗成给拆了,哪怕是在禁闭室,鄂静白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早就急得不行了,只是冰山脸表现不出来,等到乘小呆带着颜米去找他的时候,鄂静白让乘小呆帮忙联系封容,他近乎是诚恳地表示他这次真的知道错了,希望部长大人暂时结束他的禁闭,等到回了总部再来处理,封容考虑到目前的确是有些缺人手,便同意了这一建议,把鄂静白给放出来了。
只不过在得知颜皓利用和颜米一样的脸把总部外勤组耍得团团转时,鄂静白的脸色无比微妙,偏偏就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他的关禁闭……说不定也是在罗成的安排之中吧?!
但是又听说宜令把失控的寒露拉回来的时候,鄂静白一下子就沉默了。
宜令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也把他从死亡线上硬是拽回来了,把他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寒露似乎有所感应,拖着被包扎得像是木乃伊一样的骨翼跌跌撞撞冲过来,对着狄冰巧迭声问道:“怎么样?他怎么样?!”
狄冰巧疲惫地点了一下头,“放心,林助手家那边说不收他。”
寒露闻言,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了,把狄冰巧吓了一跳,急忙问他怎么了,寒露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我腿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绿眼睛里再一次变得泪汪汪的,眼泪流过他的脸颊,他似乎毫无所觉,“我有点怕……”他的声音抖了抖,“我怕我害死他了。”
因为那一刀是颜皓伤的,所以带着颜米来看宜令的鄂静白站在拐角,没动弹了,看着粘着他身边没有丝毫异样的颜米,眼底露出了深深的复杂之意,充斥着无数的怀疑和迷茫。
或许,这是他活了几千年以来……最为困窘的时日了。
除开这些之外,最让总部外勤组意外的就是晋世铠了,他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醒来之后也没有再被罗成控制的迹象,事实上当时颜皓之所以给了宜令一刀,就是因为宜令不小心碰到了苏醒的晋世铠,发觉到了他的思维有另一个人的声音,正想对祝孟天示警,就被颜皓发现了,然后差点儿被对方一刀毙命,说来也是命大。
但是唯一的问题在于,晋世铠醒来之后,竟然把从见到罗成之后的这段时间的记忆都丢掉了,更是不记得他曾经说过他见过罗成这种事情!
总部外勤组百思不得其解,咨询了陶幽镜之外,陶幽镜说可能是罗成临时暗示了晋世铠,这个催眠做得太粗糙,损坏了晋世铠的一部分记忆结构,至于他以前究竟有没有见过罗成……关于这点,陶幽镜也说不明白了,也留给了总部外勤组一个挠心挠肺的悬念。
灵安全局V6分部的扫尾工作进行得热火朝天,只是所有在敌人入侵期间在岗位上的人员不得离开分部大楼这个禁令仍然存在,宗少贤带着灵督察部的部员对他们进行了逐一的审查,并没有什么人表示不满,被敌人跑进自己老窝里捣乱这件事足以让分部的部员们愤怒异常,S级关押室的被打破更是对他们的啪啪打脸——灵安全局在三界之中有几百个分部,由并非灵安全局内部人员主持的外援分部就更多了,但是目前还没哪个大型的、各项设施已经齐全的分部出现过敌人把他们的老巢弄得天翻地覆的情况,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对入侵敌人的愤怒以及对叛变部员的打脸羞耻感让扫尾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每个人都在极力为身边的同伴作证明,或者是提供蛛丝马迹给灵督察部的小伙伴们去追查,最终还真的揪出了三五个叛变成员,让宗少贤差点儿惭愧到直接引咎辞职了。
不过经过审讯之后才知道这几个人里只有一个是怀着异心加入灵安全局的,他是众神的后裔之一,觉醒得很早,潜伏多年从未进行过任何不利于灵安全局的行动,真正使命是监控灵安全局V6分部的动态,以便在V6分部察觉到众神联盟的存在时,于关键时刻破坏他们的行动,但是他在最后唯一接到的一个指令却是配合一号目标黑衣少年行动,破坏S级关押室的某个节点,至于理由,也没人告诉他。
而另外几个部员都是被迫叛变,因为众神联盟在昨天抓住了他们的亲人作为威胁,不给他们任何营救的机会,刺杀罗成的计划就开始了,他们只能咬着牙给对方提供了V6分部的地形图,除此之外就任凭对方怎么逼迫也不肯再做出卖自己兄弟的事情了,可是还是有数个紧急行动组的组员在这次行动中牺牲,在给灵督察部的部员交代完这些事情并拜托封容和宗少贤为他们救回被绑架的亲人之后,这几个部员当晚就在审讯室里自尽身亡,留下的遗书无一不写着他们无颜面对身边并肩作战的队友们,更无法面对那些牺牲的战友,只能一死以谢罪了。
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封容赶到了审讯室,但是医疗组的组员们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然后摇了头表示救不回来了,好些个被迫叛变的部员们的队友都围在旁边,见状,好几个人的眼泪刷拉就掉了下来,当医疗组的组员们把尸体抬出来的时候,他们走近去看了一眼,直接就趴在还温热着的尸体上大哭起来,可是谁都没说他们这么做太不值得,因为如果轮到他们身上,他们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即使灵安全局可以酌情减刑,但是害死自己并肩多年共同战斗的战友这种坎儿,怕是一辈子都迈不过去了。
封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几乎所有人都痛哭流涕或者低头无声抹眼泪的场景,林映空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用力按了一下,小声道:“别难过,部长,这不是你的错。”
封容回过头,看向林映空,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心虚或者退缩的神色,只有一片无尽的苍茫的凝重,他用陈述的语气说:“但是这的确是我下的决定。”
无论是牺牲的成员,还是自杀的被迫叛变者,其实都在他的计划的可允许死亡名额内,封容知道用这样冷冰冰的词来形容这些尸体的话未免太过残忍了,可是这是他定下的计划,他冷眼旁观的发展,这些死亡即将有一部分压在他后背的沉重的十字架上……
他坦然地接受,并毫不犹豫。
没有什么牺牲是必须的,没什么非正常的死亡是不需要背负疚感的,封容的背后压了很多很多东西,他清楚并且深深地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不会被自己的负疚感压垮——如果是以前,也许他会,不过现在……不会了。
林映空看着封容眼中近乎深深隐藏着的悲伤和坚定,仿佛真的那么无坚不摧平静如水似的,他沉默了片刻,才在一片恸哭声中轻声地道:“没关系的……”
封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嗯?”
林映空差点儿伸手抱住他,只是周围的气氛不太适合那么温情的拥抱,他只能继续轻声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难受的话,其实把难过表现出来都没关系的,说出来,或者在脸上展示出来都可以,我……和大家都不会觉得很奇怪,这是你可以做的事情,”他顿了顿,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对,这是你可以做的事情。”
封容顿住了,好半晌后,才有点迟疑地说:“好吧,其实我有点难受。”
这个时候,宗少贤也慢了一步推着肌腱受伤不得不坐着轮椅的祝孟天冲了进来,他一进门,就看到那几个担架车上蒙着白布的尸体,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了,有比较感性的女性部员跑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大概是提了一下事情经过之类的,宗少贤抬手打断了她的叙述,走到了那些尸体旁边,抖着手逐一拍过那些在大哭着的部员们的肩膀以作安抚,等这些事情做完了,宗少贤就有些茫然地站在了那里不再动弹,头顶的白色短发都仿佛变得更加苍白了。
祝孟天自己推着轮椅走到他身边,小声地说了句话,宗少贤瞪了他一眼,但是瞪到一半就忍不住了,半蹲下来趴在了祝孟天的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眼见着便是当场哭了,祝孟天拍着他的后背,看口型是说了几句“哭出来就好”“分部还等着你”之类的话,可是他自己的眼睛里也溢满了悲伤,仿佛再满一点就要尽数倒塌出来了。
封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直白又坦荡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小到有记忆以来,他似乎从来都不能很直白地把情绪展露出来,不然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无休止的厄运,就如同小时候他在母亲面前露出自己对母爱的渴望,得到的是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毒打,就如同他后来企图拽着百里梦鄢这一根救命稻草不放手,最终却是以一个反派的角色间接毁掉了他弟弟的爱情,他状似平静地面对这一切,实际上内心都是手足无措的慌张。
此时此刻,也许是看着一向都自尊心很强的宗少贤就这么趴在祝孟天的膝盖上哭泣,也许是面对这一幕的悲情有所感触,封容沉默了许久,平静近乎僵硬的脸上慢慢地列出一道缝隙,把里面的最真实的情绪展露了出来,他看着林映空,眼角微微变红,声音都暗哑了:“你说得对,我很难受,跟我是不是没保护好他们没关系,就只是……单纯的难受。”
林映空缓缓地点头,“我明白。”
“……我知道你会明白的。”封容如是说,最后还是忍不住张开了五指,挡在自己的半边脸上,仓促之间,一滴泪从他指间的缝隙里掉了下来。
那一瞬间,林映空几乎心痛如绞,他忽然不知道让他的部长把这些情绪展露出来,到底算是在帮他……还是打破了他的铠甲,让他变得有软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