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静白从来都是一个正义却不算善良的人。
他可以眼也不眨地杀掉一个人,无论对方多可怜有多少苦衷,在他看来,犯罪就是不对的。
当他想杀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总是很难不成功的。
而这一次,鄂静白将自己的杀戮之手对准了颜米的喉咙。
如果是那些熟悉鄂静白作风的罪犯,恐怕已经瑟瑟发抖。
但是颜米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下一秒被捅破了喉咙,血流遍地,他都不会叫出来。
鄂静白的指尖却是微微颤了起来,藏在皮肤下的尖锐指甲无论如何都伸不出来。
不应该的。
其实鄂静白也不是没有动过私心。
上一次众神联盟在捣乱的时候,罗成被总办外勤组正面堵上,鄂静白也差点儿就私自行动杀了颜皓,因为在他看来,颜皓一死,就等于是断了一臂,间接救了很多无辜的人。
但是封容问他,你的内心是真的这么想的吗?
鄂静白沉默之后,满心惶恐。
他知道不是的。
他觉得,如果杀了颜皓,罗成心神大乱,他们就能找到机会杀死他,然后……也许颜米从此就能平平安安地过他的普通生活了。
即使是以前为了鄂怜卿,他都没有想过杀了那些村民,鄂怜卿就能好好地活下去了。
鄂静白在想,颜米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如果他被罗成诱导着变成了另一个颜皓,那该怎么办?
鄂静白动手的时候很坚决,动完手之后就后悔了。
不仅仅是因为当时的冲动和鲁莽,更因为颜米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先是为了他想去杀了颜皓,而后接受了罗成给他的众神训练计划,觉醒成了一个新的异能力者,一个新的众神后裔。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鄂静白疏远颜米,不承认自己喜欢他,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惩罚呢?
——他这种只会带来灾厄的人,没有资格去爱人。
鄂静白猛地将手收了回来,面露几分痛苦。
颜米侧身将他拥在怀里,低低的声音像是安抚也像是承诺:“没关系的……小白,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鄂静白哑声道:“包括杀了你吗?”
颜米缓声道:“——如果你想的话。”
鄂静白推开他,双眼发红,“这样有意思吗?让我越来越愧疚,你会觉得很高兴吗?”
“不,”颜米轻声说,“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鄂静白问:“然后呢?世界上优秀的人那么多,你何必跟一个刽子手在一起?”
颜米摇头,“我只有你。”
无论他对这个世界了解了多少,融入了多少,都只是因为鄂静白,没有了他,颜米就再也不会活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鄂静白有点恍惚地看着他,“你不会后悔吗?”
颜米沉默了一瞬,“一直以来后悔的人都是你。”
鄂静白眼露几分苦涩,“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后悔这种情绪的。”
颜米说:“你变成了僵尸,但你还是活得像是人类。”
就像是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颜米是最不像人类的人类,鄂静白是最不像僵尸的僵尸,异曲同工的身份让他们走在了一起,即使不用过多的言语,也能让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得以互通升温……
如果他们只是朋友,那么颜米就永远是那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鄂静白依旧是那个死守原则不后退的性格,也许所有感情真的是要经历磨练才能看得出这段情能否走到理想之地,当他们开始相爱,一切苦难都接踵而至。
是的,相爱。
到了今时今日,鄂静白还有什么理由去反驳自己不爱颜米呢?
鄂静白活了一千多年,连对自己的至亲和朋友甚至是天下大义都没有妥协过,可是为了颜米,他动摇了自己从来不能退步的原则。
他怕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终于将私欲和光明摆在了天秤上。
他知道自己再也挥不动最有力量的那把正义之刀了。
所以鄂静白输给了鄂明秋。
“对,我后悔了,可是好像有点晚了,”鄂静白看着颜米,颤抖的指尖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连声音都不再哀伤,“如果我死了,你会做什么?”
颜米的眼里掠过一瞬的迷茫,好像并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
鄂静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后,颜米才低声说:“但你不是故意离开我的,对吗?”
颜米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像是已经穿透了时光的尽头,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鄂静白笑了一下,眼眶都红了,“对,我不是故意离开你的,颜米,我也爱你。”
颜米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嘴唇有一瞬的哆嗦,但是他很快就稳了下来,哑着声音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带你的尸体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见过我们的地方,我会种花,养猫,每天和你一起看新的动画和漫画……只有我们。”
鄂静白怔住。
颜米握着他的手,低头看着他们的十指一点一点纠缠,变得密不可分,“就算是死亡,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
针对赵国骅同党的行动定在了鄂静白苏醒之后的第三天。
这帮人在K市实在是给灵安全局找了太多麻烦,就算这几天被追得抱头鼠窜,他们还是时不时制造一些小骚动,完全就是豁出去了的姿态。
既然鄂静白已经决定和鄂明秋做个了断,就算是为了扫除障碍,避免他们兄弟俩的最后一战被人背后偷袭,总办外勤组也得把那伙人给全部收拾了不可。
鄂静白并没有参与这一次的行动,他正在训练室里尽快掌握上一次和鄂明秋交战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为打败鄂明秋而做准备。
除了赵国骅之外,其实那伙人的名单已经被总办外勤组掌握了。
他们的头儿是鄂静白曾经曾经追杀过的恶徒,当时他被沼泽吞没,他只是个普通人类,鄂静白还以为必死无疑,所以没有继续追踪,没想到这个人在沼泽之下得到奇遇,变成了异能力者,就和鄂明秋搭上了,组织了一群像是赵国骅这样的人来找鄂静白复仇。
不过除了赵国骅的妻子是被鄂静白误杀的之外,其他人的家人朋友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只是他们仍然不肯放弃报复,鄂静白看过这些名单之后,就摇头示意他不再参与,让总办外勤组去处理了。
他只对赵国骅的妻子那件事觉得歉意和后悔,但是对于其他人,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就像是封容说的那样,他只是方式错了,不该将自己从一个执法者变成审判者,私自决定一个人——哪怕是一个罪犯的生死,尤其是在对方罪不该死的情况下。
寒露还没恢复,自然是不能跟着去参加行动的,只能跑去训练室给鄂静白陪练,寒露自己也正好可以给自己的体能做一下复健。
只是寒露被隋刀捅了个窟窿,又被砍了一刀,鄂静白不敢对他下重手,刚好艾天峻过来看寒露,后头跟着个邵歌,鄂静白就和邵歌一起打了一场。
艾天峻和寒露这对“兄弟”站在一边围观,寒露偶尔还跟前者说一下他们过招时的一些巧妙之处。
艾天峻知道寒露很厉害,但是没怎么见过他动手,这会儿一听,就知道他算是个行家,只是实践上运用不够娴熟,才会被千军万马中淬炼出来的鄂明秋给虐得不要不要的。
因此,寒露还打算以后给自己多加两节法术和体术的实践课。
艾天峻忽然说了句:“静白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了……”
寒露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和邵歌对打的鄂静白,对方神情冷厉,身上已经被邵歌逼出了一部分旱魃特征,看起来强悍而有力。
寒露若有所思,“好像是诶……”
比起前两天的颓靡,现在的鄂静白好像再次将蒙尘的刀擦干净了似的,重新焕发出了光芒。
也许他动摇的心境重新被新的信念加固了。
“所以静白哥不会输了吗?”寒露问艾天峻。
艾天峻摇了摇头,“他从来都不是输给了那个鄂明秋吧,他只是输给了他自己。”
寒露懵懵懂懂,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和鄂静白练完一场之后,艾天峻就说要离开了,邵歌自然跟着他走了。
走到总部大厦外头的时候,艾天峻才问他有没有什么收获。
邵歌是上古凶兽的混血后代,自从情劫失败之后,他的实力就再也停滞不动了,说来也跟鄂静白的情况有点像,只是邵歌没有在突破瓶颈上,出现不进则退的现象而已。
现在鄂静白有了新的突破,周身的气势不太一样,艾天峻才问他有没有一些感悟。
邵歌想了片刻,才道了一句:“他的情劫过了。”
艾天峻一下子就愣住了,“什么?”
邵歌解释道:“鄂静白想要突破,就要破除他的心魔劫,但是我刚才才发现原来他还有一道情劫,只是心魔劫太盛,完全挡住了情劫的存在。”
或者说,总办外勤组都觉得颜米就是鄂静白的心魔。
然而事实上是,颜米只是把他隐藏的心魔给暴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