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市郊外有一片连绵的山脉,那里是山地结构的地形,植被茂密,往深处走的话,就到处都是人烟罕见的山林地带了。
鄂静白就坐在山林深处的一个高高的断崖上,山风呼啸,吹动着他的衣襟,元气大伤带来的苍白脸色还没有好转,鄂静白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会被山风吹走一样。
四周一片寂静,连鸟鸣虫叫都听不见,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还会行走的活物。
天上有白云在漂浮,天色蔚蓝,九月的K市已经有了秋天的气息,天空澄净得很漂亮。
断崖上的山风越来越烈,鄂静白的衣摆都被吹得鼓胀起来,他看着辽阔起伏的山林,眼里好似装下了整片大地。
鄂静白是坐在这里看日出的,此时日头已经高升,聚拢在他的头发上的雾水都被蒸发了,他坐在那里,依然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从山道的尽头走了过来。
那个男人没有用任何特殊能力,只是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只是每走一步都坚实有力,大地都仿佛会为他的脚步而震颤。
鄂静白并没有回头,而是依旧笔直地看着太阳的方向,九月的阳光还是很炙热的,像是能把他整个人烧成烈火,变成灰烬。
鄂明秋终于走到了他身后,在距离鄂静白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兜帽顺着他抬头的动作而滑落,白色的发丝落满了他的肩膀。
鄂静白说:“你来了。”
鄂明秋淡淡地道:“你的命,我来拿走了。”
“如果是一千年前,我会随你拿,”鄂静白陈述道,“但是从八百年前开始,我就不打算纵容你了。”
“不要用这副好像是温柔贴心的长兄的语气跟我说话,”鄂明秋讥诮地勾起嘴角,“鄂静白,你不配。”
“也许吧,”鄂静白不置可否,“我们之间终有一战,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血缘的确改变不了什么。”
鄂明秋笑了,“真高兴你终于明白这一点了,而不是用那种伪善者的口气劝我回归所谓的正途。”
鄂静白沉默了片刻,才道:“以前我没有想过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鄂明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我们也走不到这一步。”
“当年的事情,我没有错,”鄂静白背对着他,冷静地道,“犯罪就是要付出代价的,怜卿杀了人,就算是为了练雪君,她也做错了。”
也许恰恰是因为练雪君最后的痛苦和解脱,这样的犯罪才更显得悲壮和无谓。
鄂明秋的语气森冷,“你永远是这样,固执已见,好像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是好人一样!”
鄂静白轻声道:“但是作为你们的大哥,我错了,我没有照顾好你们。”
鄂明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就变成了嘲弄的冷笑,“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鄂静白忽然道:“我见过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鄂明秋一下子就露出快意的表情,“看她活得好好的,你是不是很高兴,高兴到想杀了她——再一次!”
鄂静白了然,“你让人给她下暗示来杀我,是想逼我杀了她。”
鄂明秋轻笑,“这不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吗?杀了所有萌芽中的危险,哪怕他们没有害过人!”
“你这样对怜卿……”鄂静白反问,“你不爱她了吗?”
“我爱她,我当然爱她,”鄂明秋笑着说,“所以我要为她报仇,她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的。”
鄂静白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鄂明秋,你已经疯了。”
“都是谁逼的呢?”鄂明秋吃吃笑道,“兄长,是你毁了这个家,毁了妹妹,毁了我!”
鄂静白沉默片刻,才道:“我不想反驳什么,但是我没有教过你们为了私心去杀人。”
他可以承认自己当年处理得太粗暴,以至于鄂明秋和鄂怜卿走上极端,但是他不认为全都是他的错——在几天之前,他可能就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他已经想通了。
他只承认自己真正没有做对的事情。
鄂明秋停顿了一瞬,才道:“都无所谓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除了杀了你,我没有别的想法。”
鄂静白终于从断崖上站起来了,他转过身,看着鄂明秋,头发在这一瞬间拉长到腰,利爪从覆盖了双手,皮肤泛出苍青的色泽。
他说:“你说得对,我们之间不死不休。”
鄂明秋看着鄂静白坚定的眼神,深深地皱起了眉,冷笑道:“看来我送的大礼还是不够大,不足以让你疯掉。”
鄂静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我已经疯过了,现在清醒了,说来也要感激你。”
如果不是鄂明秋一步一步地逼着他,他也不会下定决定要从那场一梦千年的梦魇里彻底走出来。
哪怕代价是永恒的死亡。
鄂明秋并不满意鄂静白如今的状态,但他仍然拿出了隋刀,长刀出鞘,在阳光下仍然流淌着森寒的气息。
“我知道你过得很痛苦,”鄂明秋说,“等你死了,你会更感激我的。”
鄂静白不再多言,弓下身子,獠牙外露,周身旱息张扬而出,眨眼之间就和鄂明秋对撞了一个来回。
一场恶战,就此而起——
由断崖为起点,三公里外,总办外勤组的成员们驻扎在这里。
林映空看着头顶上的云层变幻,皱眉道:“开始了。”
祝孟天立刻跳上了越野车的驾驶座,“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乘小呆则是变回了神兽的模样,费蓉拎着一把重型狙击枪就跳上了他的后背,“那我还是和小呆一起负责高空区域。”
封容点了点头,乘小呆就载着费蓉飞走了。
封容刚上了车,林映空就接到一个电话,他接听之后先是皱眉,然后就脸色一变,走到车子边上,对封容道:“部长,颜米和杨婷婷都不见了!”
断崖之上。
草木枯萎,碎石凌乱。
鄂静白狠狠一拳打在鄂明秋的腹部,然而他自己的肩膀却被隋刀削下了一片肉,被鄂明秋踹翻在了地上。
“太弱了……”鄂明秋喃喃道,“兄长,你真是太弱了……”
鄂静白吐出嘴里的血沫子,慢慢爬了起来,肩膀上的伤口蠕动着愈合,看起来有点可怕。
鄂明秋露出厌恶的表情,“怪物。”
鄂静白说:“拜你所赐。”
鄂明秋又笑了,“变成你最讨厌的怪物,你这一千年来就没有想过杀死自己吗?”
鄂静白冷冷地道:“我讨厌的不是怪物,是披着人皮在行恶事的人,这样的人就是怪物,譬如你自己。”
鄂明秋嘴角弯起,“这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怪物,不是吗?他们愚蠢,自私,自以为光明正大,难道你没有领会过吗?当年你帮了那些百姓,最后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我还要感谢他们的愚蠢和忘恩负义,如果没有他们,谁来把你送进棺材,埋在聚阴之地,变成僵尸呢?”
只要给他们一个契机,这天下的人都会变成出卖灵魂的恶鬼!!
鄂静白垂下眼帘,“人间自有公道,这世界上有了坏人,就会有好人。”
“但是当年怜卿死的时候,没有一个好人来帮她!”鄂明秋的双目一片幽深,“你这个大哥,她的亲哥哥,自认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好人——亲手杀了她!”
鄂静白再一次摇头,“她……罪有应得,两百零五条人命,她只需要赔一次,已经是一件很仁慈的事情了。”
鄂明秋大笑起来,“你还嫌她死得不够惨!你是不是觉得她死得还不够悲惨?!”
鄂静白捏紧了拳头,利爪几乎深陷掌心,“我只是想帮她解脱。”
“你有什么资格帮她解脱!?”鄂明秋的眼中燃起火光,“她杀了人,你就有资格杀了她吗?小偷偷了东西,那些百姓联手打死他就是法不责众吗?!怜卿杀了人,你就杀了她,那些蠢货要杀了她,你有杀了他们吗?!”
鄂静白沉默了一秒钟,“如果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
无论理由是什么,他都不忍心看着鄂怜卿在这个世界上顶着杀人犯的名号被折磨。
鄂明秋笑了,“真该让怜卿听一听你这个好大哥说的话……怜卿,你听见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他背后的山道说的。
鄂静白意识到什么,表情登时就是一变。
然后他就看到颜米抱着四岁的杨婷婷从山道上走过来,手上戴着禁魔手铐,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他身后,拿着手枪抵着他的后背。
鄂静白的眼神变得震惊起来。
不是因为颜米和杨婷婷的出现,而是因为他们身后的那个男人,长着一张和自爆而死的赵国骅一模一样的面孔!
杨婷婷应该是被吓到了,小脸惨白的,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
颜米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站在那里,和鄂静白对视了一眼。
他背后的赵国骅阴鸷地笑了起来,“我们又见面了,鄂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