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海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是在他父母去海边旅游的时候突然早产出生的,所以韩父给他取名为“海”,算是纪念他的出生地。
韩海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在身边的男生们调皮捣蛋的年级里,他却十分懂事,原因就在于他忙着照顾领居家的小弟弟。
那个小弟弟叫做时迁,和《水浒传》里的一个人物同名,是陶醉于古典文学的历史老师时父给他这么取名的、
时父和韩父从小就是发小,后来又在一起买房做了邻居,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够继续他们的交情的。
所以时迁出生的时候,韩父第一时间就把那时才五岁的韩海拎到了医院,指着襁褓中的时迁对他说,这是你弟弟,以后要好好照顾他。
韩海本来还有点不愿意,但是一看到还皱巴巴红彤彤的时迁,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高兴得不行,恨不得把他当成是亲弟弟来照顾,从此不需要韩父提醒,韩海就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小窝都搬到时迁身边了。
今年时迁才两岁,聪明伶俐,总是“哥哥”前“哥哥”后地喊着韩海,比喊自己爸妈还要亲,搞得韩家和时家都有点哭笑不得。
韩海对此却是十分满意,年纪小小就开始学着怎么照顾小Baby,从喂奶到换尿布再到学走路说话,全都要凑一凑热闹,偏偏他还认真至极,搞得大人们都不好意思打击他。
这一天,韩海放学回来,第一时间就直奔时家,跟时母打过招呼之后,就带着时迁在小区的沙池里玩沙子了。
这里附近有很多老头老太太在唠嗑,倒也不担心有坏人把他们拐走,所以韩家和时家都很放心韩海带时迁出来玩。
艾天峻和费蓉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在沙池里堆屋子,当即就有点傻住了。
费蓉磕磕巴巴地道:“那、那就是大叔和边海吗?”
“嗯,”林映空点头,“他们之间果然缘分很深,孟婆的汤冲掉了前世的一切记忆,但是他们这辈子的感情还是那么好。”
其实他偷偷去翻过判官的命书,不出意外的话,邢钧和覃边海这辈子都会平安到老,而且和灵异学界再无关系,甚至还有姻缘相牵,只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能修成正果了。
费蓉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而且她近情心怯,居然一下子都迈不开步子,不知道怎么去和投胎转世成两岁小娃娃的邢钧说话。
艾天峻却是比较沉得住气,走到了沙池边上,静静地看着两个玩得很开心的小孩子。
这辈子的邢钧和覃边海都是普通人,长得也好看,可以预见以后都是迷人的大帅哥,不过和前世的他们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他们的人生轨迹,早已经停留在了死亡的那一瞬间,现在的韩海和时迁只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艾天峻看着他们,眼里渐渐起了水雾,又被用力地眨掉了。
韩海注意到了艾天峻站在那里看了他们半晌,便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拉着时迁走了过去。
虽然他才七岁,但是韩海还是看得出艾天峻没有恶意的。
周围的老头老太太们也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觉得艾天峻长得一表人才的,就没有过来赶人。
韩海仰起头,对艾天峻道:“大哥哥你为什么一直在看着我们?”
两岁的时迁歪了歪脑袋,也盯着艾天峻不放。
艾天峻的喉头哽了一下,蹲在他们面前,尽可能平静地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们很可爱,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韩海还没有听过有大人说想和他们交朋友呢,顿时觉得艾天峻长得很顺眼,笑眯眯地道:“真的吗?我叫小海,这是我弟弟千千。”
艾天峻注意到他说的都是昵称,一下子就想到那个号称会永远保护邢钧、却没有做到的覃边海,不过他没有迁怒到韩海身上,只是说:“我叫艾天峻……很高兴认识你们。”
恍惚之间,艾天峻想起他年幼的时候,邢钧抱着他说:“以后你就叫天峻吧,我就是你的新爸爸了。”
虽然他一直坚持叫邢钧老板,是因为邢钧救过很多孤儿,他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出色,希望不给邢钧丢脸,但他不敢真的以邢钧的儿子自居,怕人家觉得他图谋不轨,可是心里早就将邢钧当成是自己的父亲。
直到邢钧去世,艾天峻才开始后悔自己当年太傻,在邢钧临死前才有勇气喊一声爸。
如今却是再也没有机会喊了。
韩海看着艾天峻忽然潸然泪下,不解地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艾天峻努力忍住眼泪,“这里的沙子太多了,迷眼睛了……”
小小的时迁忽然伸出手,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脸,用稚嫩的声音说:“吹吹,沙子吹吹……”
艾天峻瞬间泪水滂沱。
一直远远站在旁边的邵歌终于收回了定在时迁身上的视线,走过来,俯身抱住了泪流满面的艾天峻。
艾天峻低声地哭了出声。
韩海吓到了,拉着时迁后退了一步。
邵歌侧过头,对他们道:“没关系,他只是想起了他的爸爸。”
韩海顿时点点头,“我同桌的爸爸去打工了,她每次挂念爸爸的时候都会哭呢。”
邵歌轻声道:“是啊,他爸爸……也不在身边了呢。”
不远处,一棵大树下。
林映空侧头问旁边默默在落泪的费蓉:“你不去看看吗?”
“……不了,”费蓉坚强地抹掉了眼泪,“只要知道大叔和边海好好的,这样就行了,我希望他们这辈子能过得很平静。”
艾天峻可以接触邢钧,是因为他不会招惹太多的麻烦,而总办外勤组却不然,换做半个月之前,费蓉都会去和韩海以及时迁说说话,可是在经历过鄂静白这件事之后,她就明白身在和罪恶抗衡的总办外勤组里,她的敌人永远不会少。
所以费蓉理解鄂静白在牵连他们出事之后的痛苦,她也不愿意将这样的痛苦延续到这辈子的邢钧和覃边海身上。
他们的上辈子……实在是太苦了,所有的苦难都迫不及待地降临在他们身上,既然可以重新开始,那么就让所有的苦难源头都远离他们吧。
费蓉想,她的大叔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她抱着回忆就已经心满意足,此生都不会再靠近韩海和时迁。
手染血腥无数的寒露比他们更早领会这一点,林映空说带他们来看看这辈子的邢钧和覃边海,他摇了头,一言不发,但是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希望他的惊蛰可以平平安安,哪怕从此与他无关。
林映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是除了一声叹息,他也做不到其他事情了。
艾天峻和邵歌加入了韩海和时迁的堆沙子游戏,费蓉远远坐在树下又哭又笑地看着他们。
林映空静悄悄地离开了,在小区门口和留在车子上没下来的封容汇合了。
林映空问:“部长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蓉子的想法?”
封容难得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烟,不过没有抽,只是就这么点着,看着它慢慢燃烧。
烟雾弥漫上来,朦胧了他的眉目。
片刻后,封容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再去打扰对方的人生。”
一如他决定退出百里梦鄢和司浅旭之间的情感角逐,他从此就只会做好一个联系不多的亲戚的本分,不会轻易去打扰他们的安宁。
无论是封容、鄂静白还是费蓉,他们都失去过最珍视的人,残酷的现实教会了他们要如何保护自己珍重的存在,有些人要拼死相护,有些人则是要……就此远离,不再相见。
林映空有些伤感地道:“那静白和颜米会在一起吗?”
因为鄂静白的存在,所以颜米屡屡被罗成和颜皓找麻烦,甚至在现实之中被迫成长,那么一直在逃避的鄂静白如今还愿意接受他吗?
封容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要看他到底多有决心吧。”
林映空很难过,鄂明秋已经死了,他还是很希望鄂静白和颜米能够幸福地在一起的。
“没关系的,”封容轻声说,“我们应该支持静白的每一个决定,即使他不和颜米在一起,我们也能帮他保护颜米,不是吗?”
林映空打起精神来,“嗯!”
封容忽然侧过头来看着他。
林映空不明所以地和封容对视。
封容掐灭了烟,倾身过去,摘了他的眼睛,和林映空交换了一个吻。
“映空。”
“我在。”
封容笑了一下,“生也好,死也好,我的决定都是和你一起面对。”
林映空缓缓笑开,“嗯。”
小区里。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艾天峻顶着一身沙子,目送着韩海拉着小小的时迁离开。
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他们看上去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
“他们会一直这么幸福的……”艾天峻低声呢喃,宛如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郑重承诺。
邵歌侧头看着他,“我会和你一起保护他们。”
艾天峻轻轻怔住,然后笑了笑,“谢谢……”他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谢谢……”
邵歌转身,抱住了他。
不远处的树下。
费蓉看着他们拥抱的身影,笑着呢喃说:“哎呀,看来我要有哥夫了……”
笑着笑着,她就捧住脸,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掌心的背后,不再像是以前那样,嬉笑怒骂,尽在人前。
时光走的太快了,每个人都走到了不一样的节点上,有些人会离开,有些人会留下,有些人……从此再也不见。
人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五个字——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