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的三位主角走了两个,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又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查特伯爵,不好再呆下去,各自悄悄退走。
这场姐妹阋墙的戏码,必会在今晚就流传于整个哈赛城贵族们的口中。子爵明白这一点,摇摇欲坠,他很想立刻晕过去,然后马上回家,但现在不行。查特伯爵还站在他身边。
这位以往是他的贵人,现在却像躲避魔鬼一样避之不及。
他咬着牙,扭身看过去,注意到伯爵在昏黄灯光下沉沉的面色,顿时畏葸不前。他没和任何人表露过内心——他其实有点敬畏这位伯爵大人,虽然他很年轻,虽然他才来哈赛城。
不是没人提醒他,这位伯爵太过热情。为什么要提醒他特纳等人的手脚?为什么要为他出谋划策?为什么他的善意来得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子爵想过这些问题,但是这些只在脑海里一旋而过,不能深究。
他需要这根救命稻草。
每次与伯爵交谈,他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走在迷雾里,永远走不到头。到底他想干什么呢?子爵猜不透。
他畏惧这个年轻人,唯恐自己跳进了一个深坑,才打起了联姻的主意——无论如何,他总不能连亲戚都坑吧?
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
他的脑袋一片眩晕,雾茫茫的不能思考,子爵踌躇着向前走两步,伯爵看向他,他立刻停下了。
沃尔索普子爵期期艾艾地说:“阁下……”
说什么?他最想说,您还愿意娶我的女儿么?可自己也知道,看伯爵这个脸色,已经毫无可能了。
伯爵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没有为难他,客气地说:“令爱顽皮活泼,您回府后也不必太过责备。对了,关于船队购买一事,我仍是愿意的,只望阁下不要突然改了主意才好。”
这番话真是全面地照顾了子爵的面子。子爵满脸惭色,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像推翻了一块巨石一样陡然轻松。想要升爵,即使只是个勋爵贵族,也不是从哈赛港得来的那点钱填补得满的,何况到了都城,也得疏通关系……只可惜了食邑。
但是那个小村庄,一百多年也就种了点棉花大豆,要去那里还得颠簸劳累,也就爷爷当初老了还兴致勃勃天天去看,于他而言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况且,子爵爵位到他这里就到头了,降到男爵,这块鸡肋一样的食邑也没办法保留,索性舍弃了。
他这些年也一直在想,怎么把家族辉煌延续。可他不像爷爷那样能挣出一个船队,也不像爸爸可以当港口老大,子爵只是能守成而已。现在看来,连守成也玩不过别人……儿子长着一副外露的聪明相,但子爵也看出来了,和他一样的腊枪头。没有船舶事物官的职位,儿子一个子爵,他哪里能斗得过一帮老妖精?
与其到时候什么都没有,还不如现在狠心走上伯爵给的路,如果女儿能嫁给他就更好了……子爵心里惋惜得想。
伯爵对子爵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他说:“阁下,坐着明天的早班船先去首都吧,这里的财产可以让管家帮你打理,这样不仅对……”他似乎难以启齿,模糊了过去,“好,而且您需要先去打了公爵府上走动一下——虽然我已经委托了公爵这桩事,但是您不去露个脸,这是不礼貌的。毕竟,您以后就要在公爵手下做事了。”
那个没说清楚的单词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子爵不禁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窘迫地笑了笑。
“您说的对极了!”他忙不迭地附和,“我们明天就走!第二天去拜访公爵……公爵不会觉得我的到访突兀吧?”他想到什么,犹豫着试探说。
“不会,”伯爵懂他的意思,轻描淡写说,“我已经和公爵通过信了,他会很高兴接待你们的——至于谢礼,您当面交给他就是了,公爵会为您打点好的。”
“那么……”子爵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
伯爵真不愧是子爵认识的人里善解人意的代表,闻弦歌而知雅意。
在只有淡淡灯光的后花园里,两个人在张牙舞爪的树荫下和轻轻的蛐蛐声里低声交谈。
“这里是一千万。”伯爵从胸口的内兜里掏出一张卡,他捏着薄薄的金属卡片递过去。
子爵上手就要拿。
“慢着。”
子爵顿时手抖了抖,老老实实收了回去。
“还有一件东西。”原来和卡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张折成了卡片大小的纸。
伯爵将纸展开。
淡淡的莹绿色字迹放射微光,子爵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契约魔法的特殊之处。
只要双方在契约上签名盖章,公国的审判所里就会自动记录这道契约,代表双方都无法反悔。
“请盖上您的钤印吧。”伯爵说道。
事到临头,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子爵也不含糊,他的钤印自然随身带着,从脖颈处拉出一段绳子,小小的玉质印章就挂在上面,子爵手捏印章,手心垫纸,“啪嗒”盖了上去。
伯爵将纸收好,魔法感应不会太慢,在一刻钟内这道契约必然会出现在审判所里。
“您真是个爽快人。”伯爵心情不错,笑着说。
“好了,这是您的了。”子爵一直眼巴巴盯着他的右手,伯爵失笑,将这一千万递了出去。
将钱拿到手,子爵又不自在了。
“要不……”他的手一伸一缩的,心里纠结得很,“还是您帮我给伯爵吧。真的只要两千万就够了么?伯爵的价码不该这么低吧?我再添五百万,两千五百万,我觉得才足够呢!”
瞻前顾后的小老鼠。不甘愿分给中间人油水,却又怕他作梗。伯爵心中嗤笑。
“不不,”伯爵“哼嗯”了一声,摇头,“那是外部价,自己人,两千万足够打点了。”
“可是,”子爵居然腼腆起来,他又把□□伸了一厘米,“您不就没有好处了么?”
伯爵慢慢悠悠叹了口气,右手动弹了一下,对面连着卡片的右手立时缩回五厘米。
“您不要多心了,”伯爵漫不经心一笑,他的右手抬起,掏出一封信,“请拿去吧,交给公爵,有了这封信,就是两千万了。”
那没有这封信,就不是两千万了?
子爵狐疑地想,手下不慢,敏捷地把信抽出来。
小心收好信,子爵琢磨着,如果他没推拒一番,是不是就没有这封信?
这小鬼,还真难缠。他暗骂道。
伯爵轻笑。子爵在他面前没有秘密。不过有没有这封信可真没有差别,只要沃尔索普能在后天之前把钱交到公爵手里,他的伯爵就跑不了。
公爵偷挪了公国的一笔钱,正急得要上吊,这时候给他送钱,只要差不离,他就都能收了。
至于一千五百万里分润给其他人的份,公爵只能看着办了。
拆东墙补西墙,不就如此么。
查特伯爵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说得沃尔索普喜笑颜开,红光满面地告辞了。什么糟心事都不记得了,他急着回家收拾行李,后天要去首都拜见公爵呢。
查特伯爵等到一个人都没有了,又静悄悄站了几分钟,才笑了笑。
啪、啪、啪。
三声击掌。
伊戈尔·查特神情沉静,循声看过去。
没注意的时候,左前方小路的拐角,在迷蒙晕黄的灯光下,站了一个人。
这时候月已上中天,温度降低,水汽冷凝,花园里好像笼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淡黄的飞蛾绕着灯壁盘桓。
“哦,”伊戈尔·查特了然,他从阴影里往前走,正好是之前月下美人倾诉的长椅前,他弯唇一笑,“居然能在这里看见您,大人,”他左臂后摆,右臂抚胸,优雅地欠身,彬彬有礼询问,“请问,有什么事可以为您效劳呢?”
谢立丹·克里诺,这是教皇亲自下旨册立的托索纳公国银月侯爵,也是精灵王的外孙,拥有二十六位顺序资格的继承人。
当然,这就代表他没可能继承精灵国度。毕竟是永远最后一位的继承人,一个半精灵。
啧。
“为这场精彩的戏剧,”半精灵慢慢走过去,“表示赞赏罢了。”
“您的爱好广泛。”伊戈尔·查特不轻不重刺了一句。
二神者和半精灵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在查特追随卡洛儿出去之后半小时,半精灵才向希灵比了个手势,自己出去了。正巧,陪着女孩儿们跳了几支舞,又百般推拒了更多的邀舞,梅布尔才垮着一张娃娃脸回来了。
一见到希灵,梅布尔眼睛里的委屈就要溢出来了。
希灵啼笑皆非:“女孩们不很美丽可爱么?”
“可是未婚的女孩很可怕。”梅布尔老实地说出内心感想。
“哈哈哈……”希灵笑起来。
“就没有喜欢的么?”希灵逗他,“教廷不禁止神职人员结婚的呀。”
听闻这个,梅布尔立刻变了脸,认真严肃说:“我不结婚,我要永远地侍奉神明,为教廷、为人民工作。”
希灵知道梅布尔是发自内心说出了这句话,他叹息一声:“真是奇怪,明明教廷不禁止结婚,可是大家都不愿意结婚。我还从未在大主教以上的人员里见过有妻子的呢!”
“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梅布尔直视希灵的眼睛,“一旦结婚,想要再往上一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所以还有野心的神官们,是无人会结婚的。”
“但是,”梅布尔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他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纵观历任枢机主教与教皇们,没有一位豢养过情人。他们都是完全无心于爱情的献身者,将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了教廷和联邦。”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梅布尔琥珀的眼珠总是要比周围亮上几分,好像所有光线都被吸收了进去。
希灵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怕我被哪个小姑娘勾走了魂么?”
梅布尔顿时不敢再看希灵,眼珠瞟来瞟去,慢慢不大自然地低下头,但是迅速染红的耳廓暴露了他。
“我不会的,”希灵“扑哧”笑出来,不再捉弄他,安慰道,“我有大家就足够了。”
“情爱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他笑着说。
梅布尔抬起头。
看着殿下的笑颜,他却又问:“殿下,不会难过么?”
“这可不符合你刚才的劝谏。”希灵眨眨眼,调侃一句。
梅布尔执着地凝视他:“生命刚刚起步的时候,就被劝阻品尝爱情的滋味。人人都能拥有的东西,您永远不能碰触,好像生命缺失了一部分,不再完整——您不会难过么?”
希灵的笑容渐渐隐去。
“你不该说这些话,”希灵告诫道,“这让你之前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我不希望我说什么您就听什么,殿下,”梅布尔垂下眼皮,秀气的睫毛在翩飞,“那让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起,我应该提前结束这趟行程,让冕下派遣一位比我好的、适合您的来。”
“你很好,”希灵脸上又浮起笑意,“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