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脚步声从右边传来，节奏轻快，然后顿住。
梅布尔微微皱眉，站了起来，为殿下整理微乱的发丝和弄皱的衣领。
小殿下不好意思，但乖乖地站着，任由梅布尔服侍。
“哟，”那人笑着说，“这是怎么了？”
他慢慢走过来，声音压低，不让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没什么。”梅布尔轻描淡写说。
这是没什么的样子？与伊戈尔·查特交谈过后回来的半精灵，眯起眼。
他脚后跟一旋，轻巧转身，微弯腰，笑吟吟偏头对希灵说道：“殿下，查特同意了。”
“哦？”希灵立时被转移注意力，喜笑颜开，“果如您所说，手到擒来，您真厉害。”他不吝啬地赞美道。现阶段，希灵手里可没什么实质的东西可以奖励给为他做事的人，钱有，但谢立丹也不缺，只能使劲儿地夸赞了。反正夸两句不要钱，小殿下精明地盘算。
可这正搔到谢立丹的痒处，只见他得意洋洋：“查特的根基太薄，他还要在哈赛城扎根，不想和我翻脸，只能配合我的行动。可是吧，说实话，”谢立丹长长“嗯——”了一声，他笑着摇头，“我也并没有占太多便宜，不过这本来就不是我在意的。查特真是不可小瞧呢。”
“对了，”谢立丹突然低笑起来，冲希灵调皮眨眼，“伯爵问我我为谁做事呢！我说我为自己做事——殿下，可不能因我抢了您的功劳就生我的气！”
“开什么玩笑，”希灵佯怒，鼓起脸颊，“我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说完，他自己也笑起来。
晚会至此，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时候也已经是尾声了，彼此有好感的男女还可以再跳几只舞，说一会儿悄悄话，今晚尚无所获的先生小姐们就可以提前离开。不过没关系，社交季不止赫德森夫人的这一场晚会，这不过是漫长社交季的开场，在之后的三个月里，更多的晚会在等着他们。
与赫德森夫人告别，在她埋怨的亲昵中，谢立丹笑着带自己的“小侄子”和“世交后辈”离开。满场还熙熙攘攘，大家都不愿意轻易退场，看到克里诺先生先走了，姑娘们幽怨地望着那个背影，和好朋友抱怨他的“难搞”。
也不知会便宜了谁，她们酸酸地咕哝。
回到货栈，希灵下车之前，谢立丹说：“明日具体什么时候发动，得看各只船队的到达时间，殿下，”他注视希灵，笑得开心，“请您静候佳音。”
希灵看他乌润润的眼眸，每次笑起来，都会弯弯的，像个孩子，忍不住也笑，回应道：“好。”
说完，他就下了车。谢立丹倚靠在小窗前，撩开窗帘，透过玻璃看着殿下往里走，头也不回，过了会儿轻哼一声喃喃道：“真是无情。”
最后上了台阶，希灵才转过身，向马车挥了挥手。这总算让谢立丹不再批判希灵的无情，无人的时候弯起嘴角，下令让车夫离开。
这时是十月十七号二十三点十六分，希灵回了房间，洗簌一下，换了衣服，就把小龙往旁边推了推睡着了。
明天才是场硬仗，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十八号凌晨四点五十，希灵准时睁眼。他小心把莉卡的胳膊挪开，起床。这时候传来敲门声，与以往的日子里无异，是梅布尔。
衣服是常穿的那件风衣，梅布尔把希灵的及肩长发编起来，用夹子固定住，到时候可以隐藏在帽子里，这样就不引人注意了。
梅布尔边给希灵戴上炼金饰品，边絮叨叮嘱道：“……您不需做什么事，只要注意安全就好。事情会按照计划进行，有什么情况，我和谢立丹会解决的。总之，您不要以身犯险，假如您出了事，哈赛港的情形再糟糕，也是比不上您的，那时候我们就不会理会哈赛港了——所以，哈赛港要顺利解决，关键就在殿下的身上，好好保护自己。”
戴上最后一件饰品，梅布尔抬起头，认真问：“听清楚了么？殿下？”
没听清，还要再听一次么？希灵哭笑不得，刚想点头，门被“砰”地推开。
“要走了么！”小龙咋咋呼呼。
“还没有。”希灵及时回答，让小龙停了下来，没有撞到沙发。
“哦，”他欣慰，“还好我没晚。”乌尔丽卡穿了长裤外套，长发藏在外套里，倒是也让人认不清。
希灵想了想，从右手无名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拉起小龙的手为他戴上。
梅布尔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看着小殿下的动作。
这本是一对的戒指，左手上的能够祛除一切负面效果，例如眩晕、中毒、僵直和震慑等，而右手上的加持了七级神术生命回旋，这道神术在佩戴者的生命急速下降的时候可以迅速将佩戴者的致命伤口治愈，佩戴之后兼且可以水下呼吸、空中漂浮。
少了哪一个，都是不配套了。可是殿下要送人，他能说些什么呢？梅布尔纵容地看着希灵。殿下有这个权利。大不了以后补回来一个罢了。
不过……梅布尔诺有所思看着这头青铜龙。
殿下和这头龙关系不错呢。
“这是什么？”乌尔丽卡举起右手，端详上面纯银指环，雕刻了不知是什么意义的花纹。
“给莉卡游泳用的，”希灵故意说，“我怕莉卡不小心被挤进水里，却不会游泳，那就糟糕了。”
“我……！”小龙闭嘴了，他的确不会游泳。巨龙之乡不是沙地就是丘陵，哪头龙学过游泳啊？都是出来之后才学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而已。小龙委屈地想。
头顶被轻轻揉了一下，希灵笑着：“该走了。”
真是太好哄了，小龙高高兴兴“嗯”了一声。
他们一共就五个人，希灵、乌尔丽卡、乔爱洛和梅布尔，再加一位兰农，至于其他十二位骑士，两位留下看家，还有十位已经散到港口里观察情形了。
港口是全天不关的，五人顶着晓星匆匆来到港口，这里果然已经十分糟糕。
在入口的大马路上，就有烦躁的商人三三两两聚集，有人在激烈讨论着什么，语速既快又烈，满脸愤懑；有人在沉默的抽着烟，烟灰在衣服上染了一层，地上已经积起了一个小山包，他还在不停抽着，即使远远的隔着也能闻到淡淡烟味，帽子挡住他的脸，只能看见黯沉的脸色。
希灵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只是下颚咬得更紧了。
港口里更是让人心情沉重。这里没人说话，大部分坐着、躺着，小部分站着，或静默或来回踱步。
他们都没有回货栈，或者说回了，但是几乎没睡觉，又来到港口。人人都期待着一艘船，能上去的船，但是没有。没有一艘船是他们能上去的，虽然港口就停了船。
希灵从留出来的窄窄一条小路走进去，躺着的人有的靠着灯柱，有的靠在熟人的腿上，有的直接躺在硌人的路牙子上，他们用帽子遮住脸，和衣而睡，双手交叠于腹，乍看过去让人如此心惊——这竟像是死亡的遗体。
他们的帽子大多黑色灰色，衣服也多是深色，体面的人喜欢用这种被称为优雅沉静的色调，但是现在却像是走在墓地。
在深蓝夜幕还未消退的凌晨五点二十三分，这里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黯淡的纱。天上几乎要看不见的星子一闪一闪，地上身体连着身体，只如随意涂画了墨蓝色的剪影，和死了一般。
他们太安静了。是睡着了？是累了？还是生病了？希灵忍不住要想，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静静的港口，除了偶尔的几声咳嗽声，低微的交谈声，还有隐约的脚步声，竟是再没有其他人世间的声音了。在苏马河水击打堤岸的哗啦啦水声中，这里竟不似人间，像是处于什么死寂地狱中。
恐怖的氛围笼罩这里。希灵好似看见了代表死亡的渡鸦在上空盘旋，它们每一声“噶”都是一道催逼的死亡钟声，它们漆黑的羽毛如刀锋利，要来收割人间的生命。
希灵旋身看了看，入目的疮痍让他握紧了拳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蓝色的天幕渐渐被浅蓝、乳白代替。
太阳一步步跳出来，这是新的一天，但是哈赛港的商人却没迎来希望。
金红的太阳慢慢升起，光线洒在潾潾的水面上，这本是一道极美极美的风景，每天有很多人在这时刻驻足欣赏，天光和水光交融，在还未完全驱散的蓝色中，亮地所有人都眯起眼睛。
但是今天的哈赛港，好像一个人也不存在。
太阳一点一点亮起来，从柔和转为刺眼，不知有没有睡着，摘了帽子坐起来的人变多。
整晚一直站着的人，以及刚刚坐起来的人，他们开始注视每个走进港口的生物，辨别他的身份。如果是商人，那就是同类，放过；如果是劳工，那也没什么用，无视；如果是认识的船队人员或是船舶司的职员，只要出现必会被围住，几百个人乱糟糟问他，中心问题只有这几个：船能开么？我能上船么？我有上船许可啊！为什么还是上不了船啊？！
最后的问题话语里的绝望，让人黯然神伤。
希灵围观了一起这样的事件，被围住的来上班的船舶司职员被堵在路口一步也走不了，开始还解释不知道，最后不断求饶也没法让这些不断机械重复相同问话的人们走开。
不同的声音，相同的问话，一遍一遍，最后已经毫无感情，就是不断响起，他晕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
“晕了？”
“晕了。”
“……晕了啊。”
七零八落的确认在中心响起。总算不再重复相同问题。
慢慢最外围也知道了。人群沉默，然后散开。他们聚集地毫无预兆，离开地也悄无声息，像一出静默的哑剧。
最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将倒霉蛋抬起来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