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景流年真一箭,残雪声中,省识东风面。 “呃……”小小短短的手指在大大厚厚的书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划过去,他念道:
“……在世界开辟之初,巨龙就已经翱翔在天际,精灵出入密林,静静观察这世界。走兽奔腾在高山平原,大泽里密布游鱼和水草,而人类的祖先还在树枝跳跃。
地狱之主在深渊凝望,一个个世界在他面前流转。
那时候自然是世界的主宰,她让鱼吃虾、鹰抓兔、雄狮狩猎羚羊,一切井然有序,直至猿猴从树上跳下,懵懂地用双腿走路。
地狱之主眼前一亮,停下了走马灯的世界,这异类为蒙坦斯(注①)带来灾难,因为他们打破了智慧的禁忌,诞生了有灵的种族,偏偏弱小让他们成为被狩猎的猎物,而之前他们只会从树上取下果子。
黑暗的盛宴开始了,地狱之主呼唤着他的属下,群魔们欢腾着要去大快朵颐。
这里成为邪神的后花园,亡灵嬉笑着推推搡搡,个挤个地前来抓取美食,魔鬼也成群结队,诱惑心智不坚的新生的智慧生灵去成为他们的猪羊。
巨龙还在沉眠,精灵依旧沉默,诸神还未到来。黑暗开始笼罩世界,地狱的火焰在人间燃烧。人类在千百倍的困难下艰难求存,他们从穴居发展到部落,把村庄筑成城池,逐渐学会制陶、畜牧和种植,然而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因为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
神明注意到了这个被黑暗侵袭的世界,投下目光。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神祗,他们悄悄在世界里播撒信仰。
于是我们的神明降临于这世界,我们的神明驱散这黑暗,神明庇佑我等,神明给与力量,神的伟力在我们心灵流淌,我们将信仰献给神明,我们向神明许下自己的诺言——如果神肯定你等,如果神说:‘我已听到’,他将不吝啬他的力量,必将为你指引人生的明灯,为你达成所愿。”
小小的孩童从书本中爬起来,这厚厚的书足有他一半的大小了。
这是间宽敞温暖的房间,壁炉在熊熊燃烧,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金红二色的装饰让这里充满了堂皇的气势,精美的银质镂空灯盏托着一个个圆润的小球,滴溜溜转着,这就是魔法石,也叫做魔晶。魔法石放出的光芒柔和地照耀整个屋子,现在还是白天,这间房间有一面大大的玻璃窗户,能从屋里清晰地看到屋外白雪皑皑的景色,洁白的雪通过窗户更是给屋内增亮了不少。
虽然魔法石能很方便地给人们提供照明,但是不方便的是它总是在散发着积蓄的魔力,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让很多人家心生苦恼,虽然这东西并不贵,用一个聚魔法阵就能轻轻松松让石头们充能完毕反复利用,但是这样浪费里面的魔力也是不划算的——要是让这些蠢笨的石头白天能自动停止发光就好了,在很多城市的教堂,信民们这样向神甫说,而神甫们只能苦笑连连,尴尬摆手。
即使是仁慈的神,也不可能去满足这种无理的要求的啊!
他坐了起来,双腿盘坐交叠,手肘抵在腿上托腮嘟囔:“……唔,赛义德·托里斯的这本《猿人历史》果然是孤本呢,在其他人类记载的书籍上可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段话。虽然我也在精灵们的书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是人类能有这种勇气去写这段历史,不惧怕被抨击和辱骂,果然是值得敬佩的呢……不过也被正史称呼成了‘叛逆者’,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记录下了真实……是啊,这就是真实……”
小男孩低声喃喃,脸上露出淘气的神色:“喔噢,叛逆者,多——酷啊!自欺欺人!是猴子变来的又怎么样啦!难道怕自己长尾巴么!”
他跳了起来,撒欢地在室内狂奔,漂亮的白金交织的长袍在身后轻盈的飞了起来。
“嘿!我有尾巴!我能爬树!这可真不赖!”他大呼小叫着,整间屋子里都飘荡着他的笑声,“他们可不让我爬树!怕我摔下来!可是我天生就能爬树啊!”
他笑得累了,停了下来,微微喘了几口气,气定神闲地整理起来被自己揉乱的衣服,这一动一静突然的变化,从一个疯小子变成了以往优雅的小殿下,神情上丝毫看不出来之前疯过的样子,整套动作流畅优雅又熟练,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哼,”他在心里得意得想,“我才不会让你们看到我狂笑的样子呢,那样又会被教训了!谁会这样给自己找罪受?”
门被“咚、咚”得敲响,节奏稳重又带着恭敬,听到这熟悉的敲门声,小男孩正好恢复成了整洁的模样,他大声说:“请进!”
门外的人打开了门,他的贴身侍者恭敬地走了进来,这侍者来到小男孩面前,深深地弯下腰:“殿下,时间不早了,您该去教皇冕下那里了。教皇冕下昨天曾说,让您今天务必不要忘了十点去冕下那里一趟。”
“嘿,莱文,”小男孩——也就是希灵·爱芬德尼殿下,他说,“我没忘呢,瞧,我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走吧。”
“是,殿下。”
这时候的教皇冕下,通常都在他的书房里阅读奏章,每天都能堆得有一米多高的奏章足足能让教皇冕下从早晨看到中午,幸运的是他有好几个人帮他一起看这些奏章——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男孩感叹道。
小小的身子走起路来带着轻微的风声,专门给希灵殿下手工织就的白金色交织出美丽花纹的长袍穿在小小的身子上显得颇为庄严高贵。希灵也很喜欢这件制式长袍,这可是教皇冕下特意征求了他的意见和审美观做出来的专属于他的长袍呢,这让他很满意,也很愿意穿着长袍去做事,这长袍配着他漂亮的好像阳光的灿金头发和绿得好像水晶的眼珠,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美丽得不可思议。
他充满活力的小身影出现在教皇生活区域的长长的走廊里,每一位见到他的神职人员都恭敬地弯下腰以表敬意,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他很高兴能承担这样的责任,但是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傲慢地去回应他们。
毕竟,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啊,他心里愉悦得想,回他们以温暖的微笑。
“那么”,他停下脚步,拱门里面就是教皇生活区的核心了,历代的教皇都在这里办公休憩,使得这里充斥着磅礴的光明神力,排斥不能承受这样压力的一切人等,虽然他的侍从颇为优秀,但是也没有优秀到这样的程度,“莱文,在这里等着吧,你可以在侍从室休息一会儿,我进去了。”
“是的,殿下。”莱文微笑着目送他的小主人进了拱门。
莱文是位颇为英挺的少年,他从希灵殿下来到这座宏伟的教廷后就开始贴身侍奉他了,亲眼见证希灵从襁褓里小小的一团长到现在——嗯,还是小小的,毕竟才五岁呢。
教皇们的生命都颇为悠久,光明神的伟力渗进他们的血液和骨骼,强健他们的躯体和四肢,让他们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卓越的能力,这样细雨无声的滋润,让教皇们几乎都能活到两百多岁,有历史记录以来活得最久的一位寿岁达到三百六十三岁。
这可真是奇迹了,但这也是光明神的奇迹。
神,无所不能。
所以这样看来,和漫长悠久的岁数相比,还是小小一团的希灵殿下依旧在婴幼儿期呢。莱文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让希灵殿下知道,否则肯定会生气的。
莱文是个孤儿,不过把他丢弃的父母倒还有点头脑,知道把小婴儿丢在教廷开设的孤儿院门口,这让莱文没有刚出生就夭折,被教廷顺利地收养长大了,他从小就希望能为教廷效力,自己也是在孩子里面表现得最好、最努力用功、又是和光明神力最亲和的一位,在十二岁岁孩子们开始选择自己的人生发展的时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骑士,但是在孤儿院的院长亲自问他愿不愿意做希灵·爱芬德尼殿下的贴身侍从服侍殿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直到现在他都能回忆起当时心怦怦直跳的感觉!
虽然接下来一系列的培训教导和礼仪训练差点让他掉了一层皮,但是他还是在几名候选里脱颖而出成为了希灵殿下的贴身侍从。
能够来到希灵殿下身边,真是幸运呢。他微笑着想。
“嗨,莱文,”身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莱文抬眼一看,原来是她。
“德约娜,你好。”莱文彬彬有礼地回答。
这是乔爱洛公爵大人的贴身侍女,不知道乔爱洛公爵大人今天来干什么。莱文隐蔽地皱了皱眉。
他实在不喜欢这位公爵大人。乔爱洛公爵大人全名叫乔爱洛·里格斯,是里格斯大公的儿子,但是也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侄孙——虽然虔诚的神职人员要以身心奉献给神明所以没有家室,但是总不能斩断他们和世俗的的血缘关系吧?里格斯大公是神圣罗曼大公国的大公,他的大儿子将要继承他的大公国,而他最钟爱的小儿子——也就是乔爱洛·里格斯,大公把他托付给了他的叔叔,路维克·里格斯大枢机主教殿下。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希望小儿子能够在教廷里得到权力,在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故去之后维持家族在教廷中的影响力,更甚者继承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枢机主教的地位,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但是教廷自有他的严格制度,想要成为枢机主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纵观每一位枢机主教的履历,他们都是从底层做起,一步步从教堂的神甫进位到掌管教廷往下十大教区的其中一个教区的宗主教大人,这其中每一步都得做出实打实的成绩,才能顺利地升上来——教廷从来不是尸位素餐的地方,每一位宗主教大人都是值得所有人敬佩的存在。在这之后,要想从地方回到中央,进一步晋升到枢机主教的地位,这就需要一点运气了——教廷的枢机主教常备八人,而教区一共有十个,在你成为宗主教大人的时候,在你的前面还有很多才德兼备、信仰忠诚的宗主教大人们等待着成为下一位枢机主教——这样一来,除非你卓越非常,才能越过这些老大人破格擢升为枢机主教,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有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在,乔爱洛公爵大人总不会两手空空地回神圣罗曼大公国去,总能在教会里找到和他的才能相匹配的职位的,可惜的是——
自从希灵殿下五年前来到教廷,这位晚希灵殿下两年来教廷跟随在叔公身边学习的男孩行为越来越诡异,他越来越喜欢抛下他的叔公给他布置的作业,围在教皇冕下的身边做些琐碎的小事,在教皇冕下教导希灵殿下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就好似教皇冕下在教导两位“光明之子”似的。
这诡异的现象让人人为之侧目,聪明人们早在这异常中嗅到了些苗头,悄悄地躲在角落里看好戏,而老实点的就开始闭口不言,默默等这风波过去。这要几年呢?总不会太久的,他们想,教皇冕下自会有决断。
乔爱洛公爵大人的野心也实在太大了点,莱文低着头微阖眼皮,默默思量,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居然也不阻止,不过他也明白枢机主教殿下的想法——虽然希灵殿下是既定的光明之子,但是能长成什么样还是两说,历史上不也有枢机主教反对上一任教皇定下的继承人,自己登上了教皇宝座的权力者么?即使这样,光明教会还是顺顺利利地延续到现在,也没见出什么乱子——总之,侄孙有这样的想法,在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总不会去阻挡他“上进”的,只要把冲突压制在可控的程度就好了。
路维克枢机主教殿下本人也是勇猛精进的代表,从少年时开始崭露头角,绽放光芒,一路冲杀到现在,他是一位赞成合理竞争的枢机主教殿下。
但是莱文对此嗤之以鼻,且不说乔爱洛公爵大人五岁开始接受系统的教导,到了七岁来到教廷受到路维克枢机主教殿下三年的精心培养,这五年的努力居然堪堪才压得住希灵殿下两年的学习——希灵殿下是三岁开始学习的——这样的成绩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呢?
再说了,希灵殿下怎么可能不会是下一任的教皇冕下呢?
他可是神的赐予,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神明为了他的降生,赐予了神乐、神香、神恩!为他开了一场盛大的庆典!神明是多么宠爱他啊,他终将会是神明在世俗间的代表,为人民带来平安喜乐!
莱文对这点深信不疑。
圣骑士放开希灵,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外甥脏兮兮的脸,不由露出笑来:“听说你小的时候就不爱哭,今天可是把你长到五岁的份都给哭完了。来吧,我给你洗洗脸。”
希灵听话地被圣骑士牵着来到屋子里的盥洗室,这里是主卧室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一样的简洁实用,盥洗室的水龙头喷出的是温热的热水。这是房子尚在图纸上就设计好的贯穿整栋房子的魔法阵加热系统,如今的建筑师们即使自己不会使用魔法,也是必须修习实用魔法阵课程的,所以现在的联邦住宅加热系统已经是家家必备了。
圣骑士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上热水,帮希灵把脸擦干净。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他们才手牵手的走了出来。
等他们重新坐好,圣骑士摸摸希灵的脑袋:“之前还在讲黎艾德殿下,却跑题跑得这么远。希灵,你需要把教廷了解个通透,至少是近几百年的历史,那是你的第一份实实在在的本钱。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和你讲黎艾德殿下的故事,我想让你明白,如何去了解一个人。一个人他的真实面貌是什么样,可能他表现出来的不是真的,他的习惯不是真的,他的话语不是真的,但是他做的事一定是真的。怎么去认识一个陌生人呢?只要去看看他以往的生活轨迹,他做了些什么事,那些足够让你基本了解这个人。”
“所以这就是费拉拉家主的底气么?他吃定了黎艾德殿下心软。”希灵放下了愁绪,认真地听舅舅讲课。
“没错,但也不那么对。黎艾德殿下当然是嫉恶如仇的,但是费拉拉家做了什么坏事呢?如果说是费拉拉家让他成了孤儿,但是殿下不会去在意这种事,他是个强大的人,从小就不因为自己是孤儿就怨天尤人,否则怎么会做到教廷大枢机主教的位置?
何况在费拉拉家上上任家主——也就是殿下名义上的外公把他的母亲在家谱里除名之后,黎艾德·费拉拉就和北方小城里的费拉拉没有关系了。尽管如此,在现任的家主想要攀上他的时候,殿下虽然不在意,但是也不会太绝情,这是他对费拉拉家族的唯一一份怜悯和施舍。那不只是心软。”
“但是这份怜悯足以让费拉拉欣喜若狂了吧?”希灵撇撇嘴,他有点看不上这样的人。
“小鬼,”圣骑士看出他的不屑,他笑着轻轻弹了弹小男孩的脑门,“你当然可以看不上他们,即使你不是光明之子,在爱芬德尼公爵府上也是如珠如宝的大公子,是要让大部分人仰望的存在。
但是对这种有点财产的说不上是平民、但是又没有功勋荣誉也说不上是贵族的士绅们,能够得到这点施舍已经是让他们能一步登天的契机了。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所以以后你还会碰到很多使这样手段攀权附贵的人。你要讨厌他们,每人讨厌一秒,你大概也要花上一半的人生去讨厌,这可得不偿失啊。”
“何况,这些人也不是没有相交的价值,就要看你怎么去把握了。”
希灵不太明白,但是还是把舅舅说的话都记在小脑袋里了,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圣骑士继续说:“说实话,黎艾德殿下并没有给费拉拉家什么具体的帮助,甚至连有些大人物们经常做的在家乡置产给族人生活都没有做,只是光是一点名头就可以让费拉拉的家主插手进以前进不了的产业里,大家大多都会给他一点面子。
这些不必赘述,生意只是他们借此发展的一部分,当时费拉拉的家主、也就是殿下的表弟,他最有头脑的一点就是请求黎艾德殿下看一看费拉拉家下一代的年轻人,希望黎艾德殿下能够亲自培养几个他喜欢的年轻人。黎艾德殿下也同意了这个请求,看中了两位年轻人,让他们来到珀留亲自教养——就像现在的乔爱洛·里格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圣骑士故意提起这件事,掐了掐小男孩的脸蛋。
“哦,舅舅!”希灵不满地抱怨,虽然他不喜欢乔爱洛,但是也不想被说出来。小男孩的面皮还薄呢。
“嗯……”圣骑士闷笑几声,不再招惹小外甥,“就像你不喜欢乔爱洛,当时的教廷里也有其他殿下的后辈在教廷里学习,被长辈教养,这些人天生就厌恶彼此,就像互相看不顺眼的公牛。但是这两个年轻人的确有被黎艾德殿下看重的心性和资质,他们在这些后辈里表现得颇为出色,甚至人际关系也不差,和其中两个人甚至成了至交好友。”
“那是谁?”希灵很是好奇。
“你应该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一个是昆托·克里诺,一个是加莱阿佐·拿多。”
“啊……”希灵惊叫起来,“那不是娶了精灵王第七个子嗣的克里诺公爵和现在的夏滋玛教区宗主教大人么?”
说完,希灵揉揉脸,有点搞不清:“但是他们的好友这么厉害,我却从没有听说过有姓费拉拉的有名的大人,唯一的一个也是黎艾德殿下了。”
“哈哈……希灵,”圣骑士笑了起来,“你能知道的大人物们最低的也是宗主教们了。宗主教已经是枢机主教之下最有地位的大人了,那是联邦一方教区的掌权者,教区里有数十个大区受他统辖,那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坐上去的呢?这不只需要聪明才智,甚至要求一点点的助力和运气——”
圣骑士对着小外甥眨眼,一脸神秘地说:“教廷一向宣扬自己是唯才是举、公平公正,历代的枢机主教们也有那么一两个从平民或者孤儿走上来的,就像黎艾德殿下,但是你可不要被你的冕下骗了呀。要知道,想要显露出自己的才华,想要做出点成绩被殿下们看到,想要有那么一个机会——那才是最难的呢。不知道有多少人没跨过这一步,隐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你可不要相信教廷宣扬的那一套呀。”
希灵被舅舅的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逗笑了,但是也颇为赞同这一点。他平日里看多了有才华的年轻人们,在教廷里供职的神官们哪个不是才华横溢呢?但是他们也还是做着教廷的基石,没有在联邦里大放光华——这可能的确缺点助力和运气。
“所以,”希灵歪着脑袋靠在舅舅身上,“黎艾德殿下没有帮助他们?让他们具有那么点助力和运气?”
“没有,”圣骑士直摇头,“当然没有。没有哪位殿下会插手这样的事的,他们生命悠远,寿岁漫长,智慧超群,怎么会不知道插手下一代的奋斗是想要灭亡的最快途径呢?一旦连枢机主教们都开始为了让自己的后辈掌控教廷而勾心斗角,还能指望教廷延续这么几万年么?
教养后辈当然是可以容忍的,但是他们以后的路却不能去插手,这是所有教皇们默认的一点,谁敢打破这规矩,就是和教皇作对。能够给年轻人们提供助力的地位最高的大人,也不过是宗主教们,但是这也要他们自己学会争取、把握机会。”
“您也是这样上来的么?”希灵抬头问自己的舅舅。
“当然,那就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了。”圣骑士笑着说。
“那么黎艾德殿下的两个年轻后辈,他们又和教廷有什么关系呢?这和您要给我讲的教廷历史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自然是没有出现在历史上的人物,普通人也注意不到这些人,”圣骑士细细地讲解,“但是这些隐藏在历史中的人物才是有些事情的关键和枢纽。”
希灵眼底的希冀让圣骑士心中微微一动,他明白自己的小外甥肯定一直都独自一人,他已经寂寞很久了。圣骑士想了想,摸了摸小孩子的头。
“会有的,希灵,”圣骑士笑着安抚小外甥,“你会碰见你的朋友的,只要耐心点,他们大概正在朝这里赶来的路上呢!”
希灵闻言快活地笑了,虽然他知道这只是舅舅安慰自己的话,但是希灵已经在幻想自己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了——到底会是什么样一个人呢?他会喜欢我么?他喜欢什么样的下午茶呢?或许他会喜欢和我一起分享我的甜甜圈?
从小到大希灵还没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虽然有莱文陪着,但是莱文只能算半个朋友吧?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恭恭敬敬的,虽然莱文很好,这并不能让希灵满足。
他想找一个能和自己亲密交谈、能互相分享食物和快乐的朋友——而且要和我同龄,至少也不能差那么多岁,希灵想。教廷里的除了他都是能做他父亲和爷爷年纪的大人们,大人们又怎么会注意到小孩子的寂寞呢?而希灵同龄的孩子只有乔爱洛,但是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所以昆托和加莱阿佐给了玛洛和托兰很大的帮助么?”希灵问。
圣骑士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叫很大的帮助呢?即使是朋友也不可能倾尽全力的去帮助你——希灵,你要明白,朋友间会有危急时的援手,但是平日里维系朋友关系的绝不是一方单纯的索取,我们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爱和帮助,但是那不是无私无偿的——只有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才会不求回报。朋友之间的维系也需要彼此相互给与,只有索取的关系不可能维持长久。”
“所以即使密友也不可能?”
“不可能。”圣骑士宽容一笑,却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希灵有些失望,他叹息一声,“我还以为朋友是更纯粹点的关系,就像阿钦殿下和克兰一世冕下一样。”
圣骑士默不作声,他把小外甥失望的神情收入眼中,那里面的向往让他不由怀念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圣骑士会心一笑,他捏捏希灵的小鼻子:“阿钦殿下和克兰一世冕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朋友的范畴啦,希灵——他们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希灵喃喃道。
“没错。他们志趣相投,理想一致,在少年相识之后,就一路相携走来,虽然也有争吵和不快,但是也只是对事物的看法不同。阿钦殿下对克兰冕下的忠诚一生未变,而克兰冕下也一直信任着这位挚友。他们生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里,但是幸运的是身边有彼此互相扶持,从未背叛,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忠诚的战友,”说到这里,圣骑士停了停,“最后阿钦殿下和克兰一世冕下主导了‘城墙之战’——
他们胜利了,但是阿钦殿下却死在了这场战事之中,这让克兰冕下大为悲痛,克兰冕下为了最后的胜利一直殚精竭虑,身体早就不大好了,阿钦殿下的死就是最后一棵稻草,压倒了克兰冕下,让冕下在‘城墙之战’的三年之后就撒手归去。无论如何,他们生时在一起,死后也一起回归到神明的怀抱。”圣骑士自己讲完,也不由唏嘘起来。
希灵在《联邦通史》里看过记载这两位的篇章,再听舅舅解释一遍,也不由默然。他看到阿钦·兹格和克兰一世的记载的时候,就被这两位深厚的情谊所打动。那段艰难的岁月通史记载得虽然清楚但是言语也是淡淡的,力求客观和冷静,然而纵然只是淡淡的文字,磨灭不掉的事迹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两人对彼此的信任和忠诚。
《联邦通史》记载过这样一件事,太阳历一万零两百五十七年的时候,克兰一世希望能获得巨龙的帮助,他亲自写信给当时的青铜龙之王赛亚提斯,希望这位统领善良阵营金属龙们的善龙王能和人类联邦结盟,共同在最后的战役里打击黑暗,为蒙坦斯带来彻底的阳光。然而得到的回信却让他大失所望。
这封信到底说了些什么,《联邦通史》里没能记载,但是安放在教廷里的《光明之书》却有备份,赛亚提斯的回信里这样说:
【纵然我是希望帮助您的,我的朋友,但是巨龙们非是每位都愿意插手这次地狱之主和蒙坦斯人类生灵的战斗。我们已经活得很久了,在蒙坦斯刚刚萌芽的时候就来到这片大陆,我们在沉睡中守望大地,在飞翔中注视大陆,地狱之主需要资粮来供养他的属下们,他们在一个个世界里觊觎着新鲜的灵魂,这是一场必然但又艰苦的战斗,每个诞生过智慧生灵的世界都将经历,或胜利,或失败,对我们来说,那只是发展的必然,不是需要插手的事情。
在巨龙的历史里,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善良的金属龙们厌恶地狱之主下属的邪恶,和土着们共同抵抗黑暗的侵袭,在这状况愈演愈烈之时,地狱之主找上门来,和巴哈姆特父神商谈。地狱之主向父神说,黑暗需要粮食,这是众神的默许,即使光明神要庇佑智慧生灵,也从未真身降临大陆,只仅仅传下信仰之法,这就是光与暗的平衡。
巨龙们不应该在世界里倾尽全力,这不是他与父神的战役。
最后父神降下神谕:巨龙们守护世界,维持平衡。从父神降下神谕之后,即使是善良守序的金龙银龙们,也不再执着于打击混乱和邪恶了。
平衡二字意味深长,地狱之主纵然让黑暗侵袭蒙坦斯,但是那只是世界发展的一个可能方向。在宇宙的法则之下,地狱之主的行为不被诟病,何况这位存在做事一向有分寸,放入蒙坦斯的魔鬼们从未越过大陆能承受的数量,他也从未亲自降临任何一个世界。这是他和众神的约定。神灵们、包括魔灵们,他们谨守这誓言。
因此,虽然有些巨龙的确对人类抱有好感,但是那不足以让我和你们签订盟约——我不能罔顾那些反对的意见,执意去做大家反对的事情。】
《光明之书》上说,克兰一世看到这里,面色凝重,失望之情也溢于言表,他知道想和蒙坦斯大陆上最强大的力量——巨龙们结盟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了。当他接着往下看去的时候,却看到赛亚提斯下面的这段话:
【然而父神并未直接断绝土着们求助于巨龙的希望,他曾说:巨龙的族群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但是和土着们交好的巨龙也可以因为私情去帮助他们对抗黑暗之主,这是巨龙的自由。
因此,克兰阁下,若是您真的想要获得那些愿意帮助你们的巨龙的友谊,我也不会反对你去游说他们,这是他们的自由。】
看完了这封信,连青铜龙之王用爪印按出来的有淡淡龙威的墨渍印章也反复看了几遍,克兰一世只觉得心情沉重。从这封信里可以清晰地知道,想要巨龙一族倾尽全力和黑暗对抗已经不可能,但是还有一丝希望的是,人类可以请求那些喜爱人类的巨龙们的帮助,虽然数量不会很多。
但是每一分力量都是值得去争取的,更何况一只足以匹敌人类二十万大军的战略性力量,巨龙呢?他准备亲自去蒙坦斯的东南角,巨龙们的栖息地巨龙之乡拜访。
但是这个主意被阿钦·兹格反对了。他们曾有这样一段对话,这是在《联邦通史》和《光明之书》上都有记载的。
“那怎么可能呢!”希灵瞪大眼睛,“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到吧!”
“那就是了,这也就是说现在联邦已知的金银总量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么?如果有人发现了一个新的金矿或者银矿,他开采出来,一时半会儿大家是不知道已经多了一个矿藏的储量了是吧?”
“是的,这没错。所以我们才要每年统计已开发出来的矿藏数量,及时变换纸币和金银的汇率。”希灵点着小脑袋。
圣骑士点点头:“这是在‘城墙之战’之后教廷才有余力做的事了。在那之前,在纸币尚未被提出来代替金银的时候,教廷对联邦某个地区的掌控是及不上当地的氏族的。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因为那时教廷的主要目标还是对抗魔鬼和堕落者们的侵袭,没有精力去管内政;另一方面,这也是时代的桎梏的原因。现在民众们乘坐飞车来往在边疆和都城之间也不过是月余的时间,信息交流也可以用通讯器;教廷输送人员就更快了,昂贵的传送阵开启,即刻就到,交流讯息只要有信鸽更是无论在哪儿都可以。但是那时候有飞车么?有用于民生的魔法通讯么?有遍布联邦的传送阵么?什么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在慢慢发展的,在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办法做出超前的事。
正是因此,当地的氏族们最热衷的一件事就是到处找矿藏——因为现实条件的制约,教廷没法把整个联邦牢牢握在手里,即使想要通盘治理,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私自开采金银矿的行为,他们做得过分了也就敲敲打打一下,不能动手太狠,那样会让这些关注自己利益重于联邦利益的家族们联合起来反抗教廷,你想说教廷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还会被反对么?”
希灵张了张嘴,圣骑士直接看破了他的心思,张口道破。
“不是那么简单的,”只见舅舅摇摇头,“人就是一种贪心的动物,在神明拯救他们的时候,个个感恩戴德,奋勇杀敌,只求能过得安稳衣食无忧;当他们真的衣食无忧之后,战火也被教廷挡在了联邦之外,几百年几百年地不停歇,但是寿岁漫长教皇们还记得黑暗笼罩时的惨烈,那些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的臣民却早就忘了先辈的热血,开始勾心斗角、内部厮杀。
他们贪婪地看着日渐强大的人类联邦,每个人都希望不光是自己能富贵不可言,也希望他们的家族、他们的后代也能永永远远地富贵下去!这从哪里来呢?只能从联邦里来啊!联邦富饶的土地孕育粮食、联邦秀美的山川深埋矿藏,甚至联邦的水能够解渴,联邦的路能够行马,你觉得这不能变成钱财、不能变成地位么?”
圣骑士深邃的目光望进希灵清澈的眼里。
“这……”希灵有些不知所措,他讷讷言道,“这不应该是我们天生拥有的么?每个人都能走在联邦的土地上,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喝上甘甜的水啊!”
圣骑士嗤笑一声:“嘿,你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学呢!小鬼!这样的你可斗不过那些老狐狸啊!”他粗鲁地揉了揉希灵的头发,就像逗弄自己最亲热的小狗。
希灵闷不吭声,他知道自己又被舅舅嘲笑了,他不服气地撇撇嘴。
“自然是赋予我们一切财富的源泉,没有大地、树木、河流,哪里来的现在蒸蒸日上的联邦呢?当然,这是属于全联邦人类的财富,但是足够聪明又狡猾的人总能找出各种借口去利用他们。”
圣骑士说:“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垄断’。”
“垄断?”希灵咀嚼着这两个字。
“没错!就是垄断!如果每个农民都有一垄土地,老实的农民只会耕耘自己的那份,聪明的农民会把粮食卖了拿钱买多一垄的土地,而大地主大商人会垄断土地——不要怕没人会来买,粮食这种东西,手里攥着再多也不用愁!你明白么?
粮食这样,矿藏就更是这样了,铁能做刀做枪,秘银能在铠甲上绘画阵纹,金银就是实实在在的钱财!这些不是能被轻易摧毁的根基,是人们生活下去就会需要的必需品。垄断必需品的意义,你懂么?”
“……如果有人把全部的土地给垄断了,”希灵斟酌着说,“那么那个人想让粮食价格升就升,想让价格降就降,是么?”
“可怕么?”圣骑士淡淡问。
希灵被自己的结论惊到了,下意识说:“那也太可怕了!”
“那么金矿银矿的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后果,你能想象出来么?那可是更可怕的,”圣骑士重重说,“这就是钱的魔力。”
“从人类刚刚形成了群体之后,交易就是不可避免的。交易的硬通货几经变革,有贝壳,有玉石,最后金银的时代来临,延绵了漫长的岁月。”
“小鬼,”圣骑士弹了弹他的脑袋,戏谑着说,“你能理解么?金银只是金银而已,但是当金银成了交易的代币之后,它就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魔力!这魔力不来源于它本身,而是人类社会形成的根基。
没有交易哪里来的交流呢?也就没有城市了。当人们开始用金银作为硬通货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就已经是金钱的俘虏了——因为这世上的99%的物品都能用金银买到!这多么让人着迷!所以,你能理解金银凌驾在所有东西之上的地位了么?
它能买到粮食、能买到生铁、能买到秘银!而粮食、生铁、秘银,这些又是什么?这是战略物资,这是联邦富强的根本,这是连魔鬼都想要掌控的东西。”
“粮食被垄断的后果你已经很清楚了,那么金钱被垄断呢?当金银矿脉被垄断呢?那些相同姓氏的人抱成团,悄悄开采矿脉,他们得到了大块大块的金银,但是就像老鼠一样藏着掖着,不露于人。
这时没人知道又有了一座新的金银矿脉,他们还以为市场上流通的金银依旧是原来的数量,还在安心地用着已经过时的金银购买力去买卖东西,一金兑十银,一银按照当年的粮食产量进行调整,我们举个例子能兑一石米吧。
这些氏族悄悄把开采出来的金银放到市场里,如果他们开采出来的是金矿,这时真正的金子数量不是变多了么?但是这年的粮食产量是不变得呀,所以金子变多了,那么金价就贱了——可是谁知道呢?没人知道,这自然就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悄悄把金子铸成金币,若是按照多出一座金矿来算,自然是要两金兑十银的,但是他们按照一金兑十银的价格把金币都兑成了银币。
一枚金币不再值钱了,但是一枚银币却值钱了,大量的金币流通到人们的生活里,当大家惊觉到金子突然变多的时候,他们手里的银子却已经变少了。这样金币就越来越贱,银币却越来越值钱,这些开采矿藏的氏族把手里的金子都兑出去之后,财富却翻了五倍!
这是多么让人疯狂的财富啊!只是发现了一座金矿而已!而更有手段的人会用钱生钱,他们垄断粮食,垄断土地,垄断铁矿。”
“这样暴利的买卖,谁不愿意做呢!这就是他们的家族富强的源泉,是他们能获得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的本钱。
教廷纵然再强大,也不敢去贸然掘断世家大族的根基,那会招到全联邦氏族的反击,偏偏那时的教廷需要依靠这些人,他们的子嗣进了教廷的军队,他们的钱财操纵着粮食和铁矿,他们的城堡坚固又安全,还要靠着这些大地主大商人击退魔鬼的教廷哪里敢动这样的刺猬?
何况教廷也的确心有余力不足,一切要等到和魔鬼的战争告一段落之后,教廷才有时间喘息恢复,才能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处理掉——他们可不单单是控制粮价,更恶毒的人甚至和魔鬼勾结,用金银武器资敌,想要颠覆教廷的统治呢!但是和魔鬼做生意的人,哪个会有好下场呢?”圣骑士讥讽地笑了笑。
希灵默默吸收着舅舅说的这些话,他觉得差不多能理解之后,好奇地再问:“那么在城墙之战之后,教廷都做了些什么呢?”
“啊,这个嘛,”圣骑士想了想,“这这是克兰一世逝世之后的事情了,这时候的教廷百废待兴,亟需重建新的政治经济体系。你知道,当我们还处在魔鬼的阴影之下的时候,一切的政治和经济都需要为了战争做后盾,这是战时经济政治制度,但是在和平时期就不再适用了。
拔除垄断阶级势在必行,这是建立新的经济市场的必须做的事,但是要怎么做呢?新教皇也很为此苦恼,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要徐徐图之,毕竟联邦如此之大,大地主大商人们也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被清理的,这些氏族在教廷和军队里供职的子嗣更是一个□□,贸然动手让他们知道了在通风报信,反而教廷会受到沉重的打击。
基于这些现实,第三十四任教皇嘉利五世冕下生生忍下来了当时联邦的一片乱局,任由这些人堂皇得来到自己面前要求权利和地位,声称自己是‘联邦的功臣’!真是不害臊呢。
嘉利五世韬光养晦的政策足足延续了两代人,在不着痕迹的清理之后,首先把军队和教廷里给彻底打扫了一遍,之后才下手针对民生和经济领域,慢慢收拢了诸多包括粮食、矿藏、水利以及道路等关乎联邦根本的权力之后,最后三十七任教皇乔舒亚七世针对金银这货币出现的乱象,颁发了《以联邦标准纸币代替金银作为硬通货的告民众通知书》。
这则通知书里规定了任何人不得擅自开采金银矿脉,一旦发现要上报当地的主教,否则以叛逆罪论处;也规定了在三年内收缴市面上流通的金银币,市民们可以用一枚银币兑五张10元面值的联邦标准纸币,一枚金币兑80张联邦标准纸币,一年之后人们交易只能用纸币进行交易,而金银都要收缴到国家国库,不再下行到市场里进行交易。”
希灵难过地埋在舅舅的怀里,强烈的领地意识让他本能地敌视一切染指联邦的行为和人,但是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划得清的,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于童话的世界里,一件事情的好坏取决于看待世界的观点。
“你要大方点,希灵,”圣骑士摸着软软的金发,柔声说道,“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联邦也是。联邦在变化中成长,你也要在成长中更加成熟。蒙坦斯不只是人类的蒙坦斯,我们只是生活在蒙坦斯上的一个族群,联邦需要去和更多的种族打交道,巨龙、精灵、很多很多生灵……甚至是黑暗的血脉。不要让固有的观念束缚你,那就像是鸟儿没了翅膀,你能做到的比你自己想到的更多!”
“可是,”希灵哽咽着说,“那不应该是能影响宗主教人选的程度,联邦的宗主教应该是人民的信任,是教皇的伙伴,如果连宗主教的选择都能被外来者影响,我们怎么能信任他对教皇的忠诚呢?怎么放心得让他牧守一方呢?”
“这就是教皇的工作了,”圣骑士絮絮而谈,“教皇面对的不止是人民,还有几百万协助他工作的教职人员,从低层到高层,从神甫到枢机主教,教皇的一生绝大部分时间是与这些下属们在一起的。教皇通过管理这些下属来管理联邦,每个人的升迁、贬谪、平迁、申饬、嘉奖,这都不只是简单的人事变动而已,这里面关乎着联邦大大小小势力的拨动,是教皇权衡了复杂的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
如何能管理好这个联邦呢?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识人之清、用人之明。人类天生懂得抱团生存,古老的时候抱团捕猎、群居、取暖,如今也会选择有相同利益的人们抱团来聚合成强大的力量,教皇管理联邦,就是管理这些不同的利益团体。怎么样分化、联合这些团体,让自己的政令顺利执行呢?怎么在纷乱的局面里抓住关键,从而平息乱局?这靠的不仅仅是智慧和手段,也是因为教皇洞悉人情、人事练达。
你会觉得愤怒,只是因为加莱阿佐是被精灵王支持的,但是哪一位宗主教背后没有一些团体的支持呢?你又知道其他的主教大人们背后的支持者是什么心思呢?我们不能从族群的区别就判断是和非,即使是人类,也有人不愿意看到联邦富强。”
“每一位宗主教的上位都有复杂的利益交织,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却是在教皇手里。被教皇赋予了守牧一方职责的宗主教们,不能说所有人都光明磊落、公正无私,但是他们肯定都是忠于联邦,忠于人民的,至于是否忠于教皇,”圣骑士笑了笑,“这无法下定论,但是至少教皇们对自己的宗主教会有一份信任,他们相信这些亲手挑选上来的下属们不会辜负这份信任,这就足够了。”
圣骑士把希灵拉过来:“所以,你要记住,引导联邦的不是人民,而是教皇,唯有教皇才有魄力去扛下整个联邦的重担,他决定让联邦走向什么样的道路。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能压垮任何一个人,但是教皇却不能被压垮。你一直以来做的都很好,”圣骑士安慰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眼中溢满疼惜,他轻轻说,“但是你还要做得更好,你现在还有很多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地方,没有关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我也会教导你。我期待你能扛起这重担的一天——”
说到这里,圣骑士突然觉得有点沉重,想要扛起教皇的重担,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呢?又要失去些什么呢?他长了希灵几十岁,如今也是权重一方的殿下了,但是位置坐得越高,越是畏惧坐于最顶上那个位子的人。
因为殿下和冕下——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责任,冕下二字所含的意义,要比所有人想得更加深远和沉重。
连我都会畏惧的责任,就这么轻巧地想要面前的孩子应下么?圣骑士凝视面前的小外甥,看着他年幼的身体,纯真的笑颜,突然觉得要说下去的教导难以开口。
圣骑士一时间居然想知道小男孩是怎么想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