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时候,春天为之绽放;他啼哭的时候,精灵鸟为他歌唱;他睁眼的时候,黑暗被光辉划破;他微笑的时候,神明也为他祝福。
当侍女把襁褓递给穿金红两色长袍的老人的时候,她的嘴唇颤抖着吐出话语:“这是神的赐予么?冕下?”
老人接过小小的襁褓,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和从容:“这是神的旨意。”
他们的声音轻轻的,小小的,似是怕吵醒了孩童,又像是怕被黑暗窥探,更可能是怕惊扰了什么神圣。
老人抱着孩童走出卧房,像是雕塑一样的白金色的洪流静默地流淌出屋宇,他们是最沉默、至忠坚的信徒,是拿剑和盾护卫教皇的骑士。
待人群走光,侍女颓然腿软,她拿手捂着嘴,深深吸着凉丝丝的空气,叹息近似于无:“哦……天呐,神明至上……”
她的眼里蓄着泪珠,心里砰砰直跳,手脚颤抖的没有知觉,神智却喜悦得像是要到了神明身旁。
“……光明之子……”她的泪珠滴落下来,剔透圆润地砸在洁白的地毯上。
一群人无声无息地走过走廊,来到近旁的厅室里,那里一位年轻的公爵坐立难安,他的心情复杂难明,既有激狂的喜悦,又有忧郁的悲伤,他被这两种情绪主宰,心似乎要掰成两半,让他欲生欲死。
他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人们,一点没给威严的骑士们丝毫注意,他奔着朝老人跑去,双眼紧紧注视那小小的襁褓:“这……这就是我的孩子么?”
“是的,没错,”老人和蔼地说,“爱芬德尼公爵,这是您的孩子。”他把襁褓递给前倾的男人。
这男子是第一次做父亲,他手脚笨拙地接过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姿势僵硬地像面临无法匹敌的敌人。
“放松点,爱芬德尼公爵,是的……就是这样,您抱得太紧,他会不舒服的……”老人指导着男子如何去亲近他的孩子。
等到他终于掌握了那么点技巧,爱芬德尼公爵轻轻地拉开遮掩住孩童面容的襁褓,他终于看清了孩子的脸。
顿时他眼里留出了泪水,这一时间巨大的哀伤席卷了他的灵魂,神魂都不再完整——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啊……
魔法石溅出温柔难言的光芒照耀了光明之子。他细白的肌肤,柔如花蕾;殷红的嘴唇,比焰火更美;灿金的头发,耀眼的能比阳光;细密的睫毛,弯曲出纯真的弧度。
年轻的父亲手指微颤,撩开遮住额头的一卷胎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怪的印记,那像是一座峡谷,又像是一对翅膀,它天生地长在孩童的额头,展翼欲飞。
“就是……这个么……”他径自喃喃。
“没错,就是这个。”老人沉稳地回答。
“因为这个,它就要使我们分离……”父亲的心好像被揉碎了,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再难维持威严的风范——他才是个年轻人,不是么?没什么可以责怪的,即使他在质疑教皇的决定,神明的旨意。
“他是光明之子,爱芬德尼公爵,”老人柔声说道,“他是下一任的教皇,他将是人们的领袖,但他也是你的儿子——这是天生的血缘,就像这天生的印记。你没必要悲伤,也没必要哭泣,请记着,教廷随时欢迎您来看望他。”
听到这话,公爵想说些什么,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摩挲了一下那所谓的神旨,他心里深刻的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也明白怀里这小小的身躯蕴含了多么伟大的光明神力,但是他没法去想那些,他只知道他即将失去这个孩子。
从他成为光明圣子,爱芬德尼公爵长子的意义就离他远去,这终究会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响彻整个大陆的伟大称号——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这孩子将不再是承欢膝下的爱芬德尼公爵的儿子,他不属于爱芬德尼,也不属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是教廷的,他是人民的,他是神明的,只是不再是公爵的。
强忍着悲痛,公爵俯身轻轻吻上那展翼欲飞的印记,喃喃自语:“祝你一生顺遂,祝你永生无忧,祝你平安喜乐,祝你永远被爱……我的孩子。”
公爵泪盈于睫,又抱了抱怀里柔软的小身子,把他递给对面的老人——教廷第141任教皇,斐烈三世。
“请您……照顾好他。”公爵知道这是一句废话,这孩子必将在教廷得到最好的教导,斐烈三世冕下会亲自教导他,他会成长成最完美的教皇,他是神明的赐予啊。
但是他没办法,没办法不说,没办法不担心,没办法不去关心他。
“请放心,阁下,我会的。”教皇向他保证。
微微欠身,以对这位公爵的敬意,任谁让刚出生的孩子永远离开他的父母,这都是一出惨绝人寰的真实剧目。教皇对此微微叹息,也只能狠下心肠抱着襁褓离开。
金白的钢铁洪流再次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走了,他们要走出厅室,走出城堡,走出花园,走到林荫道上被那八匹英伟不凡的白马拉着的舒适宽敞的马车前面,就此带着孩童离开他出生的地方,去往遥远的教廷,那里才是他将要生活的家园。
公爵踉跄着跟在这群不声不响的人群后面,再也没有人看见,他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痛苦让他呼吸困难。
待他们走出城堡,走到花园,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精灵鸟还在歌唱,他们停在枝桠光秃的树上,树枝上有浅浅的积雪。他们比月光更美的的羽毛闪着温柔的光,鲜红的鸟喙漂亮得像鲜血,引吭高歌的鸟儿沉醉在自己的歌喉里。这些鸟儿看起来远涉重洋而来,神情疲惫但是精神十足,待到小小的襁褓出现在面前,无论是哪只鸟儿都不再去梳理染上风尘的珍爱羽毛了,他们共同高歌,共同祝福,共同祈祷。
那美妙的合奏像是只献给神明的飨食,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如在云端,如临高山,如入深海。
在这曼妙的歌声里,爱芬德尼公爵夫人的花朵们不顾严寒,绽出最美的容颜,它们肆意吐露芬芳,像是要展露最美的自己来取悦至高的存在,微风吹过,席卷了所有花朵们的香味,把它们混合成了让人心醉的芳香,所有人的鼻尖萦绕着这样的香味,像是神明殿堂的余香,温暖得让人落泪,清新得让人喜悦,温柔得让人微笑,慈爱得让人平静。
“……这是神明的喜悦啊。”斐烈三世静静地观看这庆典,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上绚烂的白色极光,它把浓墨般的夜空硬生生撕扯出一个口子,高调得彰显存在的骄傲,肆意挥洒如白昼的光辉,让整座城市的人民纷纷来分享它的快乐,抚慰伤病中人们的疼痛,让孩子们更加健康,让青年更加强壮,让妇人焕发青春,让老人摆脱宿疾。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喧闹地像是午后的市场,他们笑着闹着,奔着跑着,开心得笑或开心得哭,没人知道为什么,知道的人也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
“好了,我们走吧。”教皇遮了遮襁褓,不让午夜的极光打搅到孩童酣甜的睡眠。
两边树上的精灵鸟还在歌唱,他们不断转移方向让襁褓始终在视线之内。突然一只精灵鸟扑棱棱飞起来,它优美的身姿在空中翱翔,翩翩然地落在教皇的肩头,它在哼着些小调,温柔又慈爱,注视着教皇臂弯里的孩子。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么?”教皇低低地笑起来,“好吧,来吧,没有问题。”
他们步履从容,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待许久了。
“好啦,孩子,”教皇对梦境中的孩童自言自语,“我们走咯!”
“……请等一等!”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唤,教皇转身一看,爱芬德尼公爵夫人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地跑来,气喘吁吁。
教皇停下了脚步,耐心地等她过来。
“教皇冕下!”爱芬德尼公爵夫人双眼噙着泪,“请您让我和他告别好么?”
爱芬德尼公爵夫人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她有浅金色的头发,一双绿得让人心醉的眼珠,她眼含泪水的时候,没人能拒绝这位夫人,更何况是一位母亲的请求。
“夫人,您不该如此鲁莽地喝下治疗药水,这会给您产后的身体带来负担。治疗药水并不是万能的。”教皇微微叹息,责备道。他抬手施放神术,乳白色的光芒落在公爵夫人的身上,她脸颊上不正常的嫣红退了下去,含泪道谢:“谢谢您,冕下。”
待教皇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公爵夫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女人的泪腺生来发达,充沛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她知道教皇就要走了,她没有时间来个漫长的告别了。她亲亲孩子的脸颊,亲亲孩子的额头,几乎想不顾一切的留下他!
管他什么光明之子呢!这可是她的孩子啊!
公爵夫人微微阖上眼,压抑着心中的情感。
“……希灵,”公爵夫人轻吻他柔柔的脸蛋,大声说,“你是希灵,希灵·爱芬德尼!”
她恳求的目光看向教皇,教皇默默地点了点头。
公爵夫人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光明之子会由教皇命名,这是默认的,她逾矩了——但是这是她的孩子!她想为他起名,引领他来到世上的第一步啊!
“多谢……教皇冕下!”她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项链,颤抖着给孩子系上,那是一汪春水一样的碧绿宝石,边缘镶银给箍住,虽简单但美得不可思议,宝石绿得让人心醉。
宝石轻轻滑到一边,落在手边,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动了动手指握住了那颗宝石。这让酣睡的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这张虽含泪但带笑的面孔,突然清脆响亮地“咯咯”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和他母亲一模一样,都是水一样的青绿色,他的眼睛比水晶更剔透,一笑起来就荡漾着柔波一样的光。
“……啊,”公爵夫人仿佛快死了一般叹息,顿时摇摇欲坠,泪如雨下,“我的孩子……”
公爵就在旁边,他赶忙上前扶住公爵夫人,教皇沉默着从公爵夫人手里接过襁褓。
“爱芬德尼公爵,我们该走了。”
公爵咬着泛白的嘴唇点头,搂着妻子让她靠在身上歇息。
马车骨碌碌地跑远了,骑士们骑上战马守护在马车前后,这支队伍没有旌旗,没有标志,没有声响,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悄地走了。
他们好像要把沉默保持到底,沉默着带走了公爵夫妇的孩子,沉默着带来了此世的传奇。
希灵·爱芬德尼。
光明之子,天生教皇。